言子绪带人匆匆忙忙赶去小树林,只看见陈韬像虾子一样蜷缩在地,血色染衣袍,越发衬得脸苍白得可怕。
抬人、找大夫……言子绪偶然回头,发现同他一起赶去小树林的沈烛音已经没有跟随在他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踪影。
虽然模样骇人,但大夫却让他们放宽心,说他运气好,刀再往下半寸,恐有性命之忧,现在好好养着便能恢复如初。
陈韬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睁眼后神情呆滞,许久缓不过神来。
言子绪却等不及了,着急问道:“他们说谢濯臣要杀你,到底怎么回事?”
听到谢濯臣的名字,陈韬浑身一颤,他那如同阎罗般残忍和从容的模样霎时出现在脑海,无论怎么摇晃脑袋,都挥之不去。
“到底怎么了?”言子绪只能干着急。
陈韬的惶然溢于言表,都说京城富贵乡里少爷眼高于顶,瞧不上外地的人,他瞧谢濯臣还要自己译书维持生计,顶多是个破落户,作践一番以作消遣也无妨。
可是……这种敢一言不合拿刀子捅人的家伙,想必家中基业了得,才敢如此做派。
动起刀来那样淡然,谢濯臣根本就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人。
最后那句话,明显就是在警告他。
“没有,不是……和他无关……”陈韬嘀嘀咕咕道。
言子绪一头雾水,“你说清楚点,和谁无关,谢濯臣吗?”
“对!”陈韬一惊一乍,脸色难看,“不要再提了,和他无关!不要再提了……”
面前人反反复复重复着这句话,言子绪心里一沉。
他在陈韬醒来之前便向其他人了解了一些情况,这几个人因为看不惯谢濯臣,便去找他麻烦以作消遣。
谁料那是个疯子,随随便便敢动刀子杀人的!
如今陈韬坚决否认,精神状态又这么差,让人摸不着头脑。
言子绪突然想起来,自己只顾着和沈烛音好玩,却忽略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只知道他们是京城来的,可究竟什么来头几乎没有人知道。
谢濯臣懂礼知节,绝不会是普通人家养出来的孩子,可为什么会缺钱?
还有沈烛音,她说他有恩于她,可是他没有去过京城,她说这话时,他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
疑点太多了,言子绪眉头紧皱,思绪逐渐混乱。
半路失踪的沈烛音还奔跑在书院里,夫子院没有、课室没有、舍房也没有,谢濯臣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沈烛音越来越心慌。她忽然意识到,即便她重新一世,但有很多东西她都是不知道的,比如所有谢濯臣不希望她知道的事。
不只是她受人欺负没有告诉谢濯臣,谢濯臣被人刁难同样也没有告诉她。
沈烛音越想越难过,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边跑边哭,偏偏哪里都找不到谢濯臣的身影。
天黑之时,终于感觉身上血腥气散去的谢濯臣从浴房回来,提着木桶,里面是洗净的衣物。
隔老远看见沈烛音坐在舍房门前,抱着自己哭,整个人看起来无比彷徨无助。
他快步回来,眉头紧锁,“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沈烛音怔怔抬头,泪眼朦胧。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去哪里了……有……有人说小树林里有人受了伤,我又到处找不到……找不到你……”
谢濯臣一愣,看着她静默许久,直到冷风吹得她哆嗦,他才回过神来。
“先进屋。”
进屋后将门窗紧闭,谢濯臣给她披上厚厚的衣物,她仍旧身体一颤一颤的。
“还冷?”
沈烛音红着眼睛,摇了摇头,望向他时带着点怯懦和委屈,“你没事吧。”她很害怕。
“我还用不着你来操心。”谢濯臣神情紧绷,后知后觉自己太过严肃,又缓声解释道:“我只是不小心打翻了裴夫子的砚台,弄脏了衣服,便去浴房了。”
沈烛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好像只要她视线一偏移,面前这个人就会永远消失。
“好了。”谢濯臣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找点事情来做,“我去提热水,你洗个澡吧。”
沈烛音木讷地点了点头,她今天跑了好久,身上都汗湿了,确实难受。
她洗澡的时候,谢濯臣守在门外。往常他都会带着烛火和书本在外等待,今日却什么都没拿,坐在门槛上,抬头呆呆地看着漆黑的、没有星星的天空。
大概过了有两刻钟,沈烛音才在里面敲了敲门,用气力不足的声音说了一声“我好了。”
谢濯臣推门而入,只见她衣服松松散散地穿在身上,洗过的长发披散,湿漉漉的,还向下滴着水。
她面容白净,明眸皓齿,谢濯臣再次意识到,她已经长大了。
他的桃花,已经从小孩,长成了漂亮的小姑娘。
谢濯臣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在她对面坐下,自然地叮嘱道:“早点把头发擦干,免得耽误睡觉,明日又起不来。”
“哦。”沈烛音乖巧应下。
她时不时看他一眼,欲言又止,但最后什么也没有问。
在这之后,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有沈烛音头发和布帕摩擦的声音和谢濯臣翻书的声音。
直到谢濯臣将今日的译书进度完成,回到床上睡觉,却有一股异香充斥在鼻尖。
他往枕头下一摸,摸出个青色香囊,上面一只白鹤驻足。
沈烛音两只手扒在床中央的书墙上,只露出两只眼睛,盯着他的反应。
“你放的?”谢濯臣将其放在手里把玩,另一只手枕在脑后。
他向来不外露情绪,沈烛音根本瞧不出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嗯,安神的。”心里没底,说话也跟着心虚。
谢濯臣将香囊和她一同打量,“哪来的?”
“我自己做的。”
“你什么时候会刺绣了?”
沈烛音默默把自己沉到书墙后,连眼睛也不露了,怕被他看出来撒谎。
“以前在府里无聊学的,你又不让我干什么活,我总是闲着。这个简单,我看着看着就会了。”
针脚自然流畅,没想到她还有这种天赋,谢濯臣并未多想,心里只道人人都有擅长的东西,没想到她的天赋在这里。
“无事献殷勤,说吧,有什么事?”
沈烛音不满地探出头,“我只是想要你睡得安稳一点而已。”
“哦?”谢濯臣将香囊握在手中,许是香味安抚,令他心情颇好,“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沈烛音眼神幽怨,又没有底气地埋下头,“过两天外面有游船会,听说会有很多漂亮的花船。”
谢濯臣眼看着书墙后的她一会儿冒头,一会儿下沉,如此反复,莫名好笑。
他迟迟没有回应,沈烛音心里懈气。
“不行就算了。”
她语含失落,谢濯臣背过身哑然失笑,说话前先清了清嗓子,掩去笑意,“那日我会去书斋送书稿,你便同我一道吧。”
“真的?”沈烛音又在书墙后探头探脑,明显兴奋了许多。
“你再不睡就是假的。”谢濯臣幽幽道。
沈烛音利落地往被窝里一钻,再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