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阮阮当然认得那道声音。
她背过他每一句台词,翻过关于他的每一篇报道,他两秒钟的语音被她小心收藏,在异国他乡的深夜,无数次地反复播放。
可迈出去的步子,已经没有办法再收回来了。
室内的镁光灯一瞬间朝她晃过来,强光褪去后,她冷不丁对上闻商连的视线。
他闲坐在会客室的软皮沙发里,单手支着头,冷淡的眉眼带着几分琢磨不透的神色。像是刚从什么正式场合脱身,他穿着件鸦青色的衬衫,袖口的暗扣解了,向上翻折两道,露出手腕上的金属腕表,随性又矜贵。
慕阮阮心里忽然生出几分难捱的情绪来。
她分明已经走了那么远的路,可重逢时他们的距离依然,有别如天渊。
“这哪能算是免费苦力。”聂远注意不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情绪,只乐呵呵地一摊手,“平时三请四请都不见你来一趟,结果偏偏赶在了这个时间点。这不就是天公作美,让你闻大影帝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嘛!”
“天公作美未必见得。”闻商连不紧不慢地从座位上站起身,“聂导的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响。”
聂远和闻商连交情不浅,清楚他这绝不是拒绝的态度,便拉着两个人演员过来介绍。他先指了指周权,“这是纵横的艺人周权,你们之前应该在公司见过吧?”
“没有没有,闻老师之前太忙了,一直没机会见面。”周权早就收起之前面对慕阮阮那副傲慢的神色,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道,“没想到今天有这个荣幸。”
闻商连偏头瞥了他一眼。
“至于这一位,”聂远又指了指他身边的慕阮阮,“她还是个新人,你可能不太认识……”
“认识。”
打断聂远的,是闻商连斩钉截铁的语气。
他目光扫过因他这句话,而显得不太自在的慕阮阮,漫不经心地念出她的名字,
“慕阮阮是吧。幸会。”
这次轮到聂远怔了一下。
闻商连这个人高冷得很,平时除了合作过的艺人,对新晋流量向来是一问三不知。更别提慕阮阮还是刚回国内发展,连作品都不算有。闻商连居然知道她,委实是匪夷所思。
“有幸和闻老师是同校,没想到师兄还记得我。”很快,慕阮阮的一句话打消了聂远的疑问,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轻轻握住闻商连主动伸来的手,
“今天还请您多指教了。”
阔别四年,他们重新掌心相抵,慕阮阮有一瞬的恍然。像无数次黑暗里,他把指尖挤进她的指缝,时而是誓言,时而是诱哄,她捏着旧梦的余温,最后浮上心头的却还是那句话。
“等你进圈,我来做你第一部戏的男主角,也一样。”
慕阮阮收回手,心底里难免讥诮。
到头来把这句话当真的,恐怕只有她一个人了。
“《如故》的重点都在感情戏。我今天特意把男主角也找了过来,想看看你们之间有没有火花。”见双方打过招呼,聂远便直入正题,他看了一眼周权道,
“不如趁这次试戏,你上去跟她搭搭看?”
“聂导,我是很愿意帮她搭这场戏。可慕老师到底是半路出家,对戏的难度很大,我实在担心影响她的发挥。”周权一副为慕阮阮考虑的样子,话里话外却是暗讽她练习生出身,演戏不专业,他意味不明地睨了慕阮阮一眼,
“毕竟闻老师时间宝贵。还是得先看看慕老师个人水平吧?”
慕阮阮知道周权记着之前的过节,料定她在闻商连和聂远面前,不敢轻易跟他起冲突,所以故意在这个时间上挑事。
牛不喝水也不能强按头,她倒不怎么在意是独角戏还是双人戏,只要她认真演绎,聂远当了这么多年的导演,自然有他的评判。
可还没等慕阮阮点头,就有人先替她开了口。
“我的时间,还用不着别人做决定。”那双淡漠的眉目压下来,平白透出几分冷意,闻商连在镜头里压迫感受十足,现实里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语气不重,却一眼让周权当场噤若寒蝉,
“况且,你的戏有好到不用看么?”
周权六神无主地站在原地,一时间话都不知道怎么接了。关键时候还是他的经纪人赵阳,站出来赔了个笑脸。
“闻总误会了。毕竟是在两位跟前,他也是太怕献丑了。”他给周权使了个颜色,提醒他快别再搞什么幺蛾子出来了,
“聂导和闻总要看哪场戏尽管点。”
“那你们就试试第一世最后那场戏吧。”聂远也没再多说什么,他翻开剧本,给了第一句台词,“就从,‘凡间有句话’这段开始。”
最后那场戏?
慕阮阮怔了一下。
这场戏是男女主共历天地大劫,最终证道成神的那一场。这种彼此都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情节,正是男女主第一世情感的高光。
也是一场实打实的吻戏。
一般情况,为了避免演员尴尬,试镜时导演都会有意避开这种亲密戏。但聂导是圈内出了名的戏痴,显然这方面的顾虑是不可能有的。
但她既然想走演员这条路,就不能在一个吻戏上瞻前顾后。短暂心理建设后,慕阮阮便神色坦然地对周权道,
“我准备好了,你随时都可以喊开始。”
见慕阮阮这么说,周权也不甘人后,“我当然也随时都可以。”
会议室内的灯光助理跟着调整了侧光,镁光灯聚焦在两位主演身上。
“阿晙。”
慕阮阮开口,分明半分钟前,她和周权还是一副水火不容的样子。可不过眨眼间,慕阮阮眉目间的神色全变了,她带着几分笑意,再望向周权,那少女的娇俏、无畏、和对心上人的满腔欢喜,像是藏都藏不住,
“我听说凡间有这么一句话,有道是生身为人,信命者凡,改命者贪,”
周权无意识躲闪了一下,像是接不住慕阮阮的目光,“我听过。”
此时的羲姱,已经决心以元神祭古阵逆行禁术。她抱了死志,比任何人都清楚须臾之后便是诀别。可不像传统戏码,慕阮阮没露出半分悲伤,她遥望向天地,像是最后一次,展望曾与故人并肩的地方。
连带着周权那一时的失误,都被这一个眼神续出了故事感。慕阮阮沉默了片刻,而后轻声问,“如使君来选,你要做哪一种人?”
周权迟疑了半晌,“我要做……”
后半句词他怎么也想不出来,慌乱中周权朝台上瞟了一眼,却见聂远皱了皱眉。
“停。”
“周权,你这里的台词不对吧。”聂远神色不怎么好看了,“剧本三个多月前就发过去了吧,你就背成这样?”
“可能是因为和慕老师不太熟,”周权干巴巴地辩解了一句,“又是第一次对戏,我太紧张了。”
“怎么?照你这意思,剧组开机前,还得专门给你腾出段档期,和女主提前熟悉一下?”其他方面聂远都好说话,但在戏这方面是出了名的严厉,他的语气已经很不客气了,
“不仅是台词,你的人物状态也不对。周权。要不是有纵横给你做担保,按我以往的脾气,现在就让你卷铺盖走人。”
“可别。”闻商连不轻不重地嗤了一声,“纵横丢不起这个人。”
说含蓄点纵横算是捧过闻商连的前东家,可往直白了说,纵横一半都得姓闻,闻商连这么一句话,连台阶都给周权踹没了。
“聂导,闻总,实在抱歉。”赵阳不知道自己是倒了几辈子的楣,才摊上周权这么个艺人,此刻还得硬着头皮找补,‘之前因为星光有你的行程太满了,剧本这方面确实疏忽了,也怪我没盯好,您再给两天时间,进组前一定让他把台词倒背如流。”
周权也跟着连声道歉,说到底他不过是仗着最近选秀走红,被纵横捧出来的流量。可眼前这两个人,随便一句话就能断送他的演艺生涯,无论如何都得罪不起。
聂远懒得理会周权,他在监视器上重温了一遍慕阮阮的镜头,叹口气道,
“可惜了,明明羲姱状态这么好,今天却没法看伏晙对上戏的效果了。”
“闻老师在圈子里可是出了名的过目不忘,这剧本闻老师刚才也看过了。”旁边的灯光助理是闻商连的粉丝,见此情形,按耐不住私心提议道,
“如果请闻老师帮着搭一下戏,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瞎说什么。”负责带新人的灯光师,赶忙一巴掌拍在小助理后脑勺上,边数落道,“闻老师是什么身份,还轮到你指手画脚起来了!”
小助理脸色通红地挠了挠头,“我哪有……”
聂远也回过神来,跟闻商连解释道,“新来的小孩不懂事,你别介意。”
“我介意什么?”
闻商连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梢,明明是在回答聂导的话,他却略一偏头,目光径自落在台上伫立的慕阮阮身上,
“助人为乐,不一向是我的行事风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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