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春花秋月(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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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你并未出府,燃烛写字直至三更,而后睡下。卯时,起身梳妆,后随贺丞相一同而来,始终与各家小姐呆在一处,直至开始狩猎,从未单独行动过,或者吩咐什么人为你办事。孤这般说,够清楚吗?”

他怎么事无巨细都一清二楚?

他竟这般关注她吗?

那他那日为何不愿娶她为太子妃?

难道……他早已对贺袅袅情根深种,知道她思慕他人,刻意成全?

持盈撇撇嘴,透过树丛的缝隙默默瞧着,只觉得季珣与平时不大一样,整个人散发着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更确信了自己方才的猜想。

毕竟人只有在喜欢的人面前,才与平日不一样。

她不忿地翻了个白眼,敲敲自己有些酸痛的小腿,继续蹲守。

一旁贺袅袅却难得有了些情绪起伏,她双唇紧抿,美目圆睁:“殿下居然监视臣女?”

季珣背过身去,冷哼道:“朝中重臣,无一不在孤的眼中。说吧,你为何要独揽罪责?”

贺袅袅垂首,凄然一笑:“这不正是殿下想要的吗?殿下心属他人,不愿娶袅袅为妻,袅袅亦有心爱之人,不愿嫁与殿下。如此一来,臣女背着毒妇之名,再不能成为太子妃了。”

什么?

心属他人?

难道她方才想错了?

持盈有些迷糊,微微睁大了眸子。

细微落叶响动随之传入季珣耳中,他只当没听见,冷笑道:“区区庶妹而已,值得吗?”

庶妹……

持盈攥了攥衣裙。

这银针……居然是贺秋的?

可是她为何要对自己怀有敌意?

“区区庶妹?殿下可知,今日若袅袅不认下这罪责,一旦被陛下查出,她会如何?”

“藐视皇权,自当死罪。纵然看在贺府的份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贺袅袅莞尔:“五公主与殿下只有兄妹之名,殿下尚且如此袒护,更何况秋儿是臣女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此事若是闹大,便不单单是秋儿死或不死的问题,更关乎贺家的颜面。我独自揽下,陛下会看在父亲与娘娘的面子上封锁消息,将此事的影响降至最低。于贺府,于娘娘,乃至于殿下您,都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毕竟您如今还不能没有贺府的助力,臣女声名稍稍受损无碍,若是贺府倾覆,殿下要拿什么,与已诞下皇嗣的叶氏抗衡?”

季瑾?

那个吃饭还要她喂的小弟弟,有什么可怕的。

持盈越听,眉头蹙得越紧。

贺袅袅此人,仅凭一根银针,居然能观局至此。

那她心属三皇子,究竟是真情实意,还是另有谋算?

季珣淡淡道:“你说了这样多的好处,那五公主的好处是什么?她平白遭此劫难,为何要为你口中的大局隐忍?”

这话说到了持盈心坎里。

她为何要为他们的所谓好处隐忍?

她又没落得什么好处!

贺袅袅亦不惧对望:“五公主不是素来喜欢缠着殿下吗?想来定不愿见殿下为难。”

“你多虑了,孤从不为难。”他回眸朝持盈躲藏的灌木看来,“若是居于万人之上,还要步履维艰,小心转圜,连亲近之人都护不住,这声殿下,不听也罢。”

这话,他是说给贺袅袅,亦是说给上一世的自己。

他转身往持盈处走来,持盈见状,正欲起身溜走,刚站起身,却因为蹲得太久,眼前一阵阵地昏黑。

她随手扶着一旁人的小臂站稳,小声道了声“多谢”,拔腿欲跑,却被那人伸手给拎了回来。

“谢什么?应当的。”

清冷的音色里夹杂着笑意,持盈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当即止了步子,一阵羞恼自后背蔓延而起。

若有地缝,她当真要钻了去!

可惜没有,她只得回头望着怔在原地的贺袅袅与身旁神色懒懒的季珣,赔笑道:“那个……我只是偶然路过,路过。”

这话任谁一听都知道不真,贺袅袅知晓方才所言悉数被她听了去,自知有些对不住她,苍白着一张脸,福身道:“臣女告退。”

持盈望着她匆匆离去,溪边只剩她与季珣。

“皇,皇兄,若无事,我便也回去了。”

“有事。”

“啊?”

“你随孤来。”

他背着手,率先走出灌木丛。

持盈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

“方才孤与贺姑娘的话,你也听见了,你怎么想?”

他意有所指,说得正是今日的罪魁祸首。

持盈咬着唇静思片刻,而后鼓起勇气,抬头问道:“贺姑娘言语间提及你心属他人,所以才不愿娶她为太子妃,此言可真?”

季珣呼吸一滞,竟没料到她问得会是此事。

不过,她既在意他心属何人,何尝不是说明了她放不下自己。

他心情愉悦,慢条斯理道:“只是托辞。贺家权势太盛,若再有女儿为后,日后必会架空皇权。陛下不愿见孤娶她,孤也不愿如此。”

“哦……”

持盈挑挑眉,他这番话,她并不意外。

他本就是一个事事以大局为重的皇子。

正如今夜,他明明知晓真凶是谁,既没告诉她,亦没去营中告知陛下,而是待事情了结后,去问贺袅袅。

若非她跟在后面,全听了去,怕是还要多费一番周折,才能探清其中缘由。

她随着他走着,谁料越走越僻静,转身回望,只见离营帐已颇有一段距离。

“皇兄,这是要去哪儿?夜已深了,我怕母妃担心,不若明日再……”

“去见你的九安哥哥。”

他原本瞧着心情尚可,可念及最后四个字时,尾音拖得有些长,似是在轻飘飘地阴阳怪气。

持盈念起自己的亲事,改口应下。

“好吧。”

“怎么?他若见你,你便不觉得夜深人静了?”

“九安哥哥为人坦荡正直。”

她抬眸,见他眸中含着若有似无的笑,似是自嘲,又似是讥诮,最后,那点子笑意悉数散尽,又恢复了往日的高不可攀。

她的言下之意,是自己不坦荡,不正直,不能让她放心与自己呆在一处?

持盈微微歪了歪头,只觉得原本和缓的氛围霎时又凝成了冰,一想这人本就喜怒无常,捉摸不透,便干脆闭了嘴,不再言语。

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不愿与他深夜独处,是怕自己含着私心,不够坦荡。

季珣带着她走到一处略显破旧的木屋,“吱呀”一声推开门,入眼却见贺九安容色不佳,眸中满是惊怒,正盯着跪在堂中的女子,袖口露出的手指根根紧握,指节泛白,一如淋满霜雪的竹。

“这是……”她自季珣身后出声,先一步迈入堂中。

贺九安见她走得不稳,神色稍缓,忙扶着她挪至椅旁。

“家中妹妹不懂事,给公主添了麻烦。”

贺秋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只怨怼地看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持盈似乎察觉了些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她不喜欢贺九安待自己好。

找到症结,便好对症下药。

她抬眸望着两人道:“皇兄,九安哥哥,你们可否先出去,容我同贺姑娘聊一聊?”

季珣挑挑眉,正欲转身,却听贺九安道:“不必了。她犯下的错事,殿下与臣早已知晓,公主若有什么想说的,无需给她留情面。”

持盈定定地望他片刻,释然一笑,同地上的贺秋道:“我刚从陛下处来,今日一事,贺袅袅顶了你的罪过,所以,陛下不会责罚你。”

贺秋仍一言不发。

“我来时,皇兄曾言,女子猎场外的围栏遭人割断了绳子,那人可是你吗?”

半晌,贺秋道:“不是。”

持盈稍稍坐直了身子。

“你既趁乱发了这银针,定然知晓围栏遭人破坏一事,否则我这马儿出不去,岂不是让你白费功夫?你只消告诉我,围栏是谁所为,或者你是从何得知这消息,我便放了你,全当此事不曾发生。”

屋内一时静默,再无人出声。

许久,持盈笃定道:“既如此,那我大抵知道了。割断围栏一事,是贺府所为,那银针,也是贺府嘱咐你带着的,可对?”

“你怎么知道?”

贺秋猛地抬起头来,瞳孔微缩。

她蹲下/身子,目光与她平齐:“既不是你割绳,你大可以撇清关系,哪有袒护不言之理?除非你和你姐一样,为着同一个目的——贺府。”

“容我想想……你的长姐贺袅袅,已连夺五年魁首,冬日时,太子殿下刚刚加冠,正逢选婚之年,贺府一心想将袅袅姑娘嫁入东宫,自然不会让她失了这次的第一,可如何万无一失呢?她箭术本就无双,除了能与她相争之人,便只能是她了。”

“这计划你们应当在府中商议过,被她否了,可你们还是背着她,暗中进行此事。你邀我随行,本没打算对我下手,却见我有赶超之势,便趁那个绝佳时机,对我打出了那枚银针。”

贺秋不语,似是全然默认。

季珣望着持盈,目光晦涩难明,刚想说什么,却见她把手指放在双唇之上,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噤声。

自然,她只说了贺府的计划,却念在贺九安在场,没提及贺秋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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