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民风开放,时常也会有外族人来经商,但就算是这样,温绰这一身银闪闪的行头在人群中也是无比扎眼。
大宋与苗疆早些年定下了互不侵犯的约书,近几年来也几乎没有什么往来,宋人出入苗疆要有专门事由的书函,苗疆人来大宋自然也是如此,所以若是真追究起来他们进城时,金陵的卫兵就算他们就算现在将温绰主仆二人捉起来试问,也合情合理。
这也就是为何照野原本想着套上汉人的衣衫蒙混进城的缘由。
但其实此事也并不想他想的那样简单,光套了汉人衣裳怎么行,若要进金陵,自然还是需要身份令牌的,就算是平民百姓进出,也有专门代表身份的物件,哪有那么简单就进得来。
但若是进了城,那就不同了,金陵是出了名的商都,若是在城中四处设防太多,未免给经商之人拦了太多不便,所以只要是能进了城便不会再有人查身份。
可就算是管辖的再不多,若是一个苗疆人在金陵街头晃来晃去,也会让人心疑惑,只是眼前这两位虽然让人挪不开眼,身上穿着的,却是他们宋人的衣裳。
所以卖包子的大娘并没有多想,闻二位要四个肉包时,爽快麻利的就将包子装进了油纸包中递了过去,朗声道:“哎,拿好了啊,我家包子馅多,还有汤汁,两位吃的时候还要慢些的好,可别烫着了,一共是二十文。”
说着,她便将手伸向了面前二位穿着十分贵气的少爷,这两人看起来就气质不凡,金陵城的少爷小姐不少,可亲自来她铺子买包子的却是少见,就算有也往往出手十分大方,别说是碎银子了,连直接扔个银元宝的都有,看来今日她说不定也有这样的好气运。
可谁知面前这位身着乌色袍子的少年,却从腰间取下钱袋,一股脑将里面的东西都倒在了手心,只有零零散散一堆铜钱,连个碎银子都没有。
“十七,十八...十九......”少年站在原地数的十分认真,俨然在这人声鼎沸的闹市中,形成一道不同的风景。
其实周围并没有人看他,但照野本人却尴尬地有些站不住脚。倒也不是他怕付银子付多了,而是他来回数了有几遍,怎么数这手心里也一共就十九文钱,缺了一文。
不对啊,他怎么记得钱袋子里应当是有二十文正好的。
“这个多少银子?”
熟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是温绰站在簪饰铺子前询问着什么。
这话倒是一下子勾起了照野的回忆,昨夜从沈府逃出来时,他和少主就想着先找个地方落脚,可一摸口袋,却发现根本身无分文这件事。
于是他们只好先去了当铺,少主身上的银饰种样繁多,可他偏偏哪个都不舍得当了去,最后还是照野掏出了他平常捕猎割肉用的匕首,才勉强换了些银两,可却实在是不多,他们二人住了一宿客栈,就只剩下这二十文了。
那少了的一文,他这才回想起来,是少主在路上喝了听书铺子的茶水,又给付了银子。
说起来这金陵城可真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连喝杯茶水都要银子,在苗疆哪里有这种事,放在街边桌上的茶壶那都是给路过的行人解渴的,哪还有收银子这一说。
要不,少买一个包子?
心想着,照野回头望去,却见站在别的铺子面前的自家少主早已拿着包子吃了起来,虽然还有的没吃,可捏在手里了的吃食,又怎么好再还回锅里。
踌躇片刻,照野只好试着开口道:“十九文,成不成?”
“十九文?二十文钱你也好意思讨价还价,看起来穿得金贵怎么如此吝啬,不行不行,我这卖包子可是小本买卖,五文的肉包买了十多年,哪有讲价一说?”
卖包子的大娘哪见过如此抠门的人,连连摆手拒绝,连说话的腔调都忍不住拔高了几分。
她这一嗓子,可就惊动了周围不少的人,视线纷纷投了过来,将照野包围在其中。
“为何还不跟来?本少主方才在那边铺子看好了一条新的银链,样式新颖独特,快来付银子。”
温绰完全没意识到他们现在都要穷得吃不起饭了,见照野一直没能跟上又从远处回来叫他。
走近却发现周围人一行人都在盯着照野,温绰难免生疑,刚张口想问为何都盯着他看,话音还没说出来,买包子的大娘就接过了话去。
“看来这位就是你的主子。主子来了就不必拮据那一文钱了,我也不为难你,给我,我就让大家伙都散了,若是不给……那我就只能再多招呼些邻里乡亲大家伙来瞧瞧,究竟是谁家的少爷脸皮这样厚,买个包子还要讲去一文钱!”
她卖了这么多年的包子自然是不差这一文钱的,若是穷苦书生或是孤弱女子来,她都不收银子白送人包子,但这两人看起来哪里像是付不起的模样?
先别说是那为满身银饰的公子,就连他这跟随的仆从那身上衣袍的料子都一看就不菲,若是她没有瞧错,这乌袍少年身上穿的,应当程家衣坊中的上品,毕竟这花纹饰样,都是程家独有的样式。
穿得起程家的衣袍,却买个包子都要让她省一文钱,这不是在明摆着欺负人吗?这俩人她眼生的很,应当也不是金陵人,她到想看看是谁丢的面子多。
“什么意思?缺了多少?照野,你补给她便是,不要在这起了口角。”
温绰显然没明白为何照野不付全银子,还以为他是为了节省才如此。
上前去拍了拍照野的肩膀,从他手中拿过钱袋。
然后才发现,钱袋,是空的。
哪里是照野不想付,是他们根本就没有银子了。
“这是谁家的少爷?怎么做这种事……”
“是啊是啊,看着模样俊俏,没想到性子这样顽劣,买包子缺人钱,到底是有钱没钱。”
“看样子钱袋子是空的啊,没钱还打扮得这样招展出来,不会身上的衣袍是偷来的吧……”
温绰拿着空钱袋愣了片刻,周身围着的金陵百姓们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了起来。
温绰这下是完全明白了照野的心境,但却也玩了,都怪他走得太急忘了带些值钱物件出来,没有银子简直寸步难行,他现在完全陷入了困境。
“唉。”
低头叹了口气,没想到他堂堂二少主,竟然在这被人唾骂成了性子顽劣之人。
再瞧瞧身上这在阳光下闪着光芒的银片坠子,他还戴着做什么呢。
“这银链应当能值不少钱,拿这抵了包子钱可行?”
说着,温绰从肩袖解下了银链,伸手递去。
“少主……”
照野拖长腔抬起头,这套行头是少主最珍视的,平日里这苗疆都不舍得戴,他们当时走得急迫,少主也是舍弃了不少东西,唯独就带了这套。
现在却要为了包子钱垫上,实在是惋惜。
早知道当时就拦着少主别逃出来了,也不至于与他在街头收这般数落。
“别这样看着本少主,你已经有簌玉了,一直盯着本少主看本少主也不会同意的。”
温绰面上倒是显得并没有有多悲伤,但心底却十分不舍。
早知道就答应那女人的条件了,倒也不至于现在如此狼狈。
但转念他却又在脑海中挥散了这个念头。
那女人对他十分上心,但他终究对人无意,老呆在那里又像怎么回事,让她徒生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倒还不如直接让她面对现实。
卖包子的大娘瞧他连身上的饰物都解下来递上了,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情况。
是真的连一文都拿不出了?
可这饰物瞧着可能值不少银子啊,这人是傻子么?既然没有银子为何不拿这去换银子,戴在身上不能吃不能喝的。
不过既然他要给,那她自然也没有不收的道理。
买包子的大娘伸手刚想接过,一柄折扇却忽然抵在了手前,金镶玉制的扇骨上还镂空着十分精巧雅致的花纹,不用抬头她就知道,阻拦这人,非富即贵。
“温少主怎么和仆从单独在此处?恕我那调皮的孙女招待不周,温少主出来游玩竟然都没排几个人跟着,属实失了礼数,还请温少主莫要责怪,来人。”
这意思自然是,他来付银子,让温绰将银链收回去。
听这温醇的声音,温绰自然也猜到了这柄救他于水火的折扇的主人是谁。
果不其然,抬头便对上了那个双颊还有些微红的老人,正是沈窈的爷爷,沈老爷子。
“多谢沈爷爷,不过不是沈窈疏忽,是本少主不习惯让人跟着而已。”
温绰并不会中原人的礼节,想了想便按照苗疆的礼仪,将手放在了胸口。
还好此时周围的人群也被沈家老爷子带来的人都驱散了,并没有人意识到他这举动。
温绰是真的心觉感激,沈爷爷这份人情,看来算是欠下了。
而沈爷爷却不以为然,摆摆手带着人就准备走。
“既然是同尘的好友那就也是自家人,自家人客气什么,别跟我老爷子来这套,那这样无事的话你就继续逛吧,阿礼,给温少主些银子带着。”
这话听得温绰迷迷糊糊,同尘的好友?同尘是谁,难不成是沈窈的小名?为何老爷子说是她的好友便是自家人。
难道说,沈老爷子已经都默认他会做他的女婿了?
所以才来救他,所以才对他这样好,因为是已经当作一家人来看待了啊。
!!这不是误会吗!
这是天大的误会啊!
沈窈到底都跟她爷爷说了什么!?她都已经认定要嫁给他了?
不行,他不能让这个误会再继续误会下去。
“不行,沈爷爷,这银子我不能要。”
推辞了那位叫阿礼的仆人送过来的钱袋,温绰一脸正经的拒绝道。
“你这小子,跟爷爷客气什么?这样,就算是爷爷借你的还不成么?若真想还,等你日后归了都城,将银子给同尘便是。”
沈爷爷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白白接受,于是干脆换了种说法。
沈家哪里会缺这点银子,无非是少年的自尊心罢了,他也曾经年轻过,他懂的!
“那也不行,多谢沈爷爷好意,但小辈确实不能收下这银子,先带照野告辞了。”
谁知他越是这样说,温绰反而更不敢收下,扯了扯一旁还呆着神的照野,便退出了人群,快步离开了集市。
直到二人逐渐远离了闹市,照野才回过神来,眨眼不解问道:“少主为何不接受沈老爷子的银两,借用的话我们到时候再还不就是了?”
温绰却摇摇头:“哪有你想得这般简单,原本沈爷爷出手为我们解难就是看在我们与沈家小姐的份上,本少主又不能承诺什么,又怎么能去借用沈家的银子?”
所以这也就代表着他们接下来要死回苗疆,就得暂且靠当他身上这身行头暂且维生了。
照野这才恍然大悟:“少主可想的果然周到,难怪那沈小姐对少主一见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