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卷尾恍恍惚惚地将朱姜带到勤政殿门口,一边机械地在朱姜重复“等初刊一出来我就送来给统领”“谢谢统领支持”“统领能不能在暗卫所里给我宣传一下,都是同僚支持一下新部门嘛”的声音中含混地点头。
“嗯”“好”“再看吧”。
凭着强大的意志力敷衍掉了最后一个,黑卷尾带着手里强塞进来的报纸飘忽着离开。
朱姜遗憾不已,哎呀怎么就不上当呢。
要是能得到在暗卫所宣传的许可,总能忽悠好几个愣头青了。
她滴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圆溜地像是猫儿一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捂嘴偷笑。
没事,黑卷尾不是也没否认么。统领的大旗这时候不扯什么时候扯,到时候就以统领都支持了,你们怎么不支持为由在暗卫所里转一圈得了。
新旧统领交替,暗卫里本来就人心浮动,揣摩新统领意图,等着烧这口新灶的人多的是,就不信没人上当。
她心满意足地做好决定,转身推开勤政殿的侧门,在看到殿上紫檀木雕花书桌后坐着的人影,立刻低眉敛目,俯身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殿内寂静无声,新帝喜静,殿内便不曾留人伺候,只有桌上的景泰蓝香炉慢悠悠向上飘洒着烟气。朱姜瞥了一眼不敢多看,乖巧地如鹌鹑一样跪在殿内等候差遣。
新帝文乐逸一只手支着头,玄色织金的锦袍袖口半搭在骨节分明的手腕处,半敛着眸子神色不清地看着底下跪着的人。
他有一副见之忘俗的好相貌,清隽矜贵,疏雅淡漠。一双俊秀风流的丹凤眼像极了他那个宫女出身,只一眼就被先帝一时兴起宠幸,又很快失了恩宠落入冷宫的娘。
这相似的丹凤眼若是风流起来当的是锦绣翩然,雍容华贵,可惜了它的主人有着一副冷淡高傲的脾气,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拿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冷冰冰的睨人。
就如同现在被冷锐目光盯着的朱姜。
可惜了,朱姜对此类眼神免疫,被瞪久了就没什么感觉了,趁着跪在地上低头的功夫光明正大的游神。
啊,经费怎么分配都感觉差了点啊,可恶!
她刚想跟之前买消息的同僚交流一下虚假信息退费的事情,就被黑卷尾逮过来了。等她出去,同僚估计已经听到消息跑路了。
每到这时候他们之间的同僚之情就格外的脆弱。朱姜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到同僚赚钱,简直比她破产还要难受。
……
文乐逸冷眼看着跪着的人,心气不顺。
朱姜状似恭敬的低着头,他只能看到她毛茸茸的头顶。
一头不太柔顺的黑发被潦草地用布条扎了起来,身上不见了暗卫制服,换上了普通的一身布衣。低头的样子像是在外面摸爬滚打,耀武扬威争地盘的猫咪,回到自家了装模作样地做一副乖巧的模样。
文乐逸只看着头顶就感觉火气更甚。
要真的是乖巧就好了,偏巧他知她本性,跳脱大胆,任性妄为。能装成十分的,偏偏喜欢在人接受底限上试探,懒惰地只装出三分。
换做是别的臣子,在君主如此的冰冷瞪视下怕早就两股战战,心下忐忑不敢言语。
偏就她一人还有心思算经费开销。
他倒是忘了,她素来是个胆大的。
文乐逸想着只觉得后槽牙生痒,冷哼一声:“宫外挺好玩的?”
话语里藏着点别的冷淡意味:“乐不思蜀,嗯?”
拖长的尾音听起来是反问句,实则是要命的质问句。
朱姜算到一半的预算被打断,条件反射地开始面不改色胡扯:“臣不敢,自从接下陛下的任务之后,臣时时刻刻将陛下的嘱托和期望放在心间,一刻不敢忘记陛下对臣的殷切期望。时刻以完成陛下的任务为优先,夙兴夜寐,勤耕不辍,努力把建设联络点落实到实处上。”
她一口气说完,再俯身:“还望陛下明鉴。”
大意了。这次是来找事的。
文乐逸语气挺耐人寻味:“哦,是吗?”
嗯?什么意思?
朱姜瞬间将警惕心调到最高:“那是自然,虽然各地的暗卫联络员刚刚派出,联络所还未真正开展工作……”
所以她这次回宫不算溜号。
“但我一直以为陛下分忧为己任,在听闻寇丰贪污纳贿,而其母受皇恩免罪,非但不感谢天恩,反而在大理寺门外闹事……臣一时愤起,写就一篇文章,阐明寇丰罪责,以求为陛下及刑部各位大人正名。”
所以她在干活呢,这经费和奖金方面能不能再给点。
对于她这点小心思,虽然不明说,但深谙她稀奇古怪脑回路后,文乐逸还是听得明白几分的。
不接她关于工作辛苦的话茬,只让她把先行刊递上来。等她恭敬送上来后,还要心气不顺地刺上一句:“既然是为朕分忧,为何不先一步给朕。”反而先给了黑卷尾。
可见你心也不诚啊。
朱姜心里叹一声大意了。
按理说她应该是受命与黑卷尾手下的,可谁让她的联络处是新成立的部门呢,大领导总会过多关注过问。
回禀工作进度的时候没想到这茬,大领导感到不受重视了。
朱姜连忙抬头,借着呈递报刊的功夫,让领导看到自己恳切忠诚的眼神:“陛下,臣只不过是怕写的不好污了您的眼睛,所以让统领先一步过目给出建议而已。”
真的,你看她格外清澈无辜的眼神。
“臣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吶!”
文乐逸听她胡扯,是万分不信的。
早就知道她说的比唱的好听,嘴里没一句真话。在知道她回宫后,第一时间径直去了暗卫所,他就忍不住地冷哼一声,还想再逼她两句,恰好对上朱姜的眼神。
猫一样圆润灵动的眼珠子,现在满是他的样子……让他莫名的满足。
文乐逸:“……行吧,下次记得先给我看。”
他说完,又像是没想到自己态度能转变得这么快,自己都反应不过来。脸色一变,借着低头看报刊的动作掩去神情。
哎呀,好像揣摩错了意思,领导不是特别生气。
一番胡扯的话居然糊弄过去了。朱姜庆幸之后心里又是后悔,全然没有意识到文乐逸短瞬之间的神情变幻。
她刚刚应该组织语言的时候不应该只顾着表忠心的,应该把重心放在初建部门的艰辛上,太突然了她都没有准备好发言稿。
不然这时候都可以将话头转移到新部门的资金不足上了。
朱姜在心里复盘刚刚的对话,对自己居然没有抓住重点深表遗憾,同时决定再接再厉。
几年不见,这人身上的气势越发强劲了,连她一时都被唬住。
积威深重,矜贵冷淡,朱姜偷偷地看了文乐逸一眼,侧脸鼻梁挺直长眉入鬓,愈发显得容颜俊美。眼前的新帝早就不是当初两人刚相识时,冷宫里可怜兮兮饿肚子的小皇子了。
朱姜一边整肃心神,一边感叹故人现在成为自己领导,黑历史太多,连胡扯都要多费些口舌。
文乐逸看完了她的文章,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轻轻地敲在桌子上,头微微一扬地命令道:“坐过来。”
皇帝的御桌旁放置着茶水点心的小茶桌,小茶桌旁还放置着一小茶凳,离文乐逸的位置极近。
要是换做其他人,就面露惶恐的拒绝了。
朱姜却是面不改色地直接坐了过去,换回文乐逸又缓和一分的神色。
“既然是要为我分忧,那寇丰的案子你有什么看法。”
来了。
朱姜的心神一震。
上司问你什么看法,一般都是要委派新的任务。
要是放在还在宫中时,朱姜已经开始躲避了。暗卫是死工资,能少干点凭啥要多干,她又不像黑卷尾,还想着升职加薪。
但现在不同了,她有任务奖金了。
朱姜眼睛亮亮的,把她想的寇丰身后还有其他靠山的想法说了,再加上从寇老太太那得到的新消息。
“……陛下明面上放过寇老太太,是看她年迈格外开恩。予她免罪特权,又放任她在大理寺外胡乱喊冤,则是利用她引出寇丰背后之人。”朱姜话锋一转,“当然了,陛下本身也是仁慈之君,此举乃是一举两得。”
好险,差点把’你根本不像是会放过这老太太的人‘这样的心声说出来了。
朱姜赶紧略过这一头:“寇老夫人情急之下,为了她儿子寇丰的性命,一定会向她背后之人求救,等那人露出头之后,才是陛下收网之时。”
她仰头赞叹:“陛下真是深思熟虑。”
文乐逸耐人寻味地看她一眼:“然后呢。”
朱姜说了一通自己的猜测,口干地从茶盏上略过,可惜地收回视线:“寇丰之前在泉城的功绩,若我猜的不错,是冒领他人的。”
太难了,这奖金她赚的太难了。
文乐逸抬手缓缓从她视线之下略过,从容地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她手边,肯定了她的话。
“他任泉城知府时,有一同知,名苏禹。为官清正廉明,寇丰任知府时常忽视政务,也是他代为处理。”
懂了,这才是那个办事的。
朱姜的眼神定在被放在自己身前的茶杯上,努力从痕迹上看出哪边是这人喝过的,看不出来又口渴难耐,只能装作没看到这桌上只有一个杯子,端起来一饮而尽。
文乐逸嘴边笑意一闪而过,终于说到了朱姜关心的重点。
“寇老太太这样闹下去,大理寺未免难以收场。官府颜面倒是一边勿论,”他微微一顿,“这从寇府收缴上来的银钱……若是寇丰最后被轻判,怕是要退出去一部分啊。”
他状似遗憾地摇头,一边说一边看朱姜的神色:“本来是打算从中拨一部分作为暗卫的奖金的,联络处刚刚落成,我知你任务辛苦。唉……”
朱姜完全被他口中的奖金所吸引,成功入套。
拍着胸脯保证:“陛下放心,此事臣一定处理好。”
文乐逸微微一笑,嘴唇的笑意戏谑:“好,那我就等新任队长的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