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吓到……我?
我手里的杯子被拿走,随便地放在一边。
没有事情做,我就低着头,发呆。
虽然没有之前那样地全部交付给血液驱使的基本思维托管,但还是需要节省力气来想事情,或者说,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我都不太想把意识凝固在一起,变得“正常”。
掠食者在吃饱后,一般都会收敛攻击欲,甚至有心情跟猎物玩闹。
在动物园里,吃饱的动物在饲养员的抚摸下会舒服地露出肚皮,但在饥肠辘辘的状态下,再有把握的饲养员也要斟酌与他们的接触相处。
但丈夫显然是另外一种,无论是哪种状态下,他安静地坐在那里,都有着让人安宁镇定的作用,给人以可以依赖的感觉。
他显然也不太介意被当成食粮——尽管他在起初非常抗拒这种象征着边界感被打破的行为。
只要我凑上来,表现出任何对于人类、对于他的食欲,就会收到严厉的训斥、唔,说是训斥,倒不如说是他单方面的难过,毕竟我服用血液锭剂也是可以的,饱了以后就不那么想食物的质量或什么其他的了。
当我对他很容易失去兴趣,哪怕是食欲上的,他也会阴沉地闹别扭。
同时做饲养者、监护人以及口粮,让他疲倦,但拥有将妻子的情况掌握在手中的稳定感,这就足够了,他这么想着。
我甚至觉得…
现阶段…对于这种混沌的状态、他有点上瘾。
丈夫的目光有着冷绿的色泽,我想起雨后浓绿的春叶,在尾端的地界透着美丽的金黄色,是沁人心脾、落在身上时甚至于觉得过于清淡的色彩。
明明坐在那里,身体的反馈是那样的勉强而疲惫了,每次任务都是重压…大概、详细我也不太明白,精神却出奇地集中。
专注时迷人俊美的侧脸,像在关键时刻聚精会神的豹,伏低身躯,隐没于沉寂中。
“困了吗?梦光…感觉冷吗?”他微微俯身。
啊……
这样的问话。
破冰一样的朦胧感。
像隔着厚厚的冰层窥视广阔的天空,只能看到朦胧泛滥开来的光。
吸血鬼的血是冷的,本身对于人类普遍观念里“冷”的概念并不清晰。
丈夫却总是把我当做以前那样来看待,认为就算是变成了另外的身体构造,也有着感知之类的代偿功能,或者单纯只是想延续以往的相处方式。
也只是想从我的安静中找出什么旁的借口。
我没什么反应。
嗯……
能说什么呢?
用思维来回答这个无需回答的问题太浪费了。
沙发旁的桌子放着漂亮的玻璃瓶,湛蓝的液体恍若海滩上某种水母生物被碾碎的尸体。
我的视线一直在盯着它看。
几近一种不受控制地被吸引。
就像小孩子或者乌鸦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一样。
部分始祖血族的血液有着如此湛蓝的血液,在细细的血管里流淌着,皮囊下呈现出恍若瓷器的冷花青色。
以往,他们甚至是人类世界中高不可攀的贵族,毫不在意是否会泄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旧公爵一派以旧王的后嗣自居,然而现代血族早已经丧失了蓝血的特征,想要以正统的血脉来悖逆长老院的旧公爵花费了不少的功夫来制作可以让血族回归到以往荣光的药剂。
但他实在是太老了…就算是对于血族来说,也是足够长寿的旧贵族;纯血的浓度也不足够达到那几位大人的程度,在这个阶段就已经不可控制地显示出老态来。
不知道丈夫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这样的药剂在理论上可以让Level D阶级的吸血鬼变为原样,听说…旧公爵那边还放下了身段跟吸血鬼猎人协会一同研究。
虽然不知道是否对Level E有作用,但总归要试一试吧?
这样想着,就算是做吸血鬼猎人,丈夫也是精英中的顶尖存在,某些方面,甚至于比做咒术师更得心应手。
不过……
旧公爵那些秘事、是谁跟谁说的呢…?
血族和血猎协会,明明是靠利益维系起来的短暂合作、却都奇异地讲究荣誉这些虚衔。
此刻默许这种杀取一方成果的分崩离析,又是为什么呢…?
领导人之间的矛盾?
邦德……还是旧公爵?
这样的蓝之中,我闻到了烟草的味道。
浅淡的,和香松混杂在一起。
我在地下室的柜子旁也闻到过这种烟草的味道…应当是主人珍藏置在箱子的角落、贵客来的时候才命人拿出来招待的珍品。
能够让旧公爵这样顽固性格的血族邀请来宅邸里谈话的,一定是非常信任、或者说单纯想要真挚地谈合作的对象。
吞云吐雾的时候,说出野心和挑拨的话,对毫无表情的客人抛出橄榄枝——应当是这样的场合使用的吧?
这样挑拨离间、冰冷地利用的事情、感觉不太像丈夫能做出来的事情。
毕竟……他好像一直都很正直。
如果要他利用什么身份去做什么事情,总觉得非常难想象……
“快到时间了,我们要回去了……”自说自话地,丈夫低沉地开口,我的思绪也被搅乱。
他把沙发上的小金鱼毛绒抱枕放在我的怀里。
站起来的丈夫转过身去,看向一旁站在阶梯上的客人,“我会把笼子留在这里,等会儿你自己带走,高专那边…我没有什么要说的,请你看着处理吧。”
客人站在阶梯上俯视着笼子里虚弱的蝙蝠,倚着栏杆,缓慢地开口:
“欸,好感动,七海居然是偏向我的吗?我以为你会把它留给邦德的……这样的结果,他不就白跑一趟了吗?”
“都没差,你也知道会留给你,不然你就不会这么早来了。”
丈夫折叠转换器,身影在黑暗中看不清晰表情,“邦德会长并不在乎这些,只要能复仇都无所谓,维妮娜的事情让他伤心愤怒,却不至于失去理智,和旧公爵的决裂是几天前就默许的事,我的处理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你告诉他的吗?旧公爵转化维妮娜的事?今天、还是昨天?”客人问道。
可怕的敏锐度。
丈夫修指抵着眉心,兴致缺缺地回复:“大概吧,谁能想到他这么贪婪,跟我谈背叛血猎的合作之前,就这么着急着做计划外的事,不过也差不多,刚好我需要一个借口来做事……”
说着,他转过身来,谈到这个话题时本能地蹙眉,眉眼间露出有些厌烦倦怠的表情,显得格外冷峻。
“我叫邦德来只是为了善后,跟着我来的两个猎人有点麻烦…遗体不太好在一堆血块里找到,需要拼凑什么的,血猎协会不太讲究严谨和整洁的现场,大概是想要起到震慑作用…我不太能理解…所以打电话叫他来认,他的下属…他比较清楚吧。”
对于杀戮之类的事情,丈夫并不是热衷其中的人。
“是啊……”客人似笑非笑地,看上去心情已经恢复到了来的时候那样的风轻云淡:“还是做我们咒术师好,不是吗?”
丈夫看向我,语调毫无波澜地回答客人的话:“反正都不太好,你是想这么说吧?”
“哪里这样,”客人轻声,“还要看情况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