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来半个月,王南枝几乎没有合过眼,现在好不容易睡着,一觉硬生生睡了一整天。
醒的时候天边微微泛着白,她还有点恍惚:“要亮天了吗?”
戚池在石桌旁慢条斯理地斟着茶:“马上要入夜了。”
王南枝:“……还挺久。”
戚池把手里的茶盏递给她:“刚泡出来的,喝吧。”
王南枝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喝着,人还沉浸在刚睡醒的飘忽中,几口温水划过喉咙,慢慢把她拉回了人世。
一睁眼就是在这么个见鬼的地方,真是让人绝望。
好在还有个熟人,虽然这个熟人看起来和她认识的那个不太一样,但总归比没有的好。
戚池道:“醒了我们也该去城主府了,把你娘的牌位迁进祠堂。”
本来是昨天应该做的事,但是戚池半路跑了,事情就搁置了下来,现在王南枝醒了,也该办正事了。
修行之人没有转世轮回一说,身死则魂消,取于天地,最后也散于天地,化作天地间的灵气。
但这里又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在凝出元神那一刻,便要留一滴指尖血出来。因为指尖血是修士身上最精纯的血液,连接着自身元神,日后身陨道消时,只要有这滴血在,还未消散的元神便能循着痕迹归来。
王嫮的牌位本该是送进王家祠堂的,但她却留下了遗言,想于夫君留在一处,这才被王南枝远渡重洋送了过来。
戚池换了身素净的衣裳,跟着她娘和王南枝一起给戚家的先祖上香,王南枝将王嫮的牌位安置在戚长风旁侧,重重磕了三个头。
不知道是不是理解错了,戚池竟然在这三跪九叩的礼里面看出些真心来,可现在的王南枝穿过来不过半个月,人刚过来就是王嫮的葬礼,她对王嫮,能有什么真心呢。
戚家先祖的牌位都摆在这里,往上看过去密密麻麻,可认得的名字也就这么几个,一对戚长风夫妇,一个是戚家的老太爷。
戚池问:“娘,为什么我爹的牌位不在这里?”
戚从云上香的手一顿:“……”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他又不是入赘到戚家的,自然不在这里。”
“居然不是入赘的?”戚池摸了摸下巴:“可是池家不是没人了吗。”
她爹死了之后,戚从云一直郁郁寡欢,提起的时候总是语焉不详,以至于这么多年戚池对“爹”这一概念,了解仅限于他叫池照林,是个长得好看,无亲无故的散修。
以戚家这种家大业大的家族来讲,池照林是个很合适的上门女婿,可惜死得早了点,戚从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送到她跟前的,只有一把断了的芙蓉剑。
每次提到她爹,戚从云都是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戚池随口说了一句,就打算揭过这茬,可戚从云却道:“怎么没有,你不就是吗?”
戚池:“……”
虽然这么想有点不孝,但她还是觉得,这个没见过面的爹死了就死了吧,至少她不用姓池,比起戚池这个名字,池戚听着就不像个厉害的人物,仿佛前面还压着六个大佬。
她小心翼翼地问:“那我死了以后,灵位是进池家的祠堂吗?”
戚从云凉凉看了她一眼:“不是。”
戚池:“嗯?”
戚从云将手上的香插进香炉里,道:“两百岁死了叫早夭,进不了祠堂。”
戚池:“……”
这是亲娘无误了,居然觉得她现在就会死。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整天被凌恒盯着,可能确实活不了多久了,以后这具身体装着谁的魂还不一定呢,进谁家的祠堂也不太重要,最好是谁家的都不进,怎么来的就怎么走。
又一想,觉得不太对劲,顾缘君是个修士,身死道消,这天地间最多剩一点她元神的碎片,拼不成她这个人了,凌恒怎么招她的魂?
许是在心里念叨了太多,跟季清对弈的凌恒狠狠打了个喷嚏。
对面的季清波澜不惊地落下一子,眼都没抬一下:“怎么,着凉了?”
六月天能着什么凉,凌恒的手指断续在棋盘上敲了两敲:“怕不是那丫头在说本座的坏话。”
他道:“不过她这会儿应该跟王南枝在一处,没功夫想起本座吧。”
季清瞥了他一眼:“她现在在祠堂,问戚师妹以后自己死了,应该把灵位送到哪儿去。”
凌恒:“……当本座没问。”
棋盘上黑白两龙厮杀正凶,凌恒心不在焉地拿着棋子,在指尖摩挲了两下,道:“本座……我想带她回清微天。”
听了这话,季清神情很淡,语气也没什么起伏:“白玉京既容得下她,便也不会让她走。”
凌恒问:“当真没有分毫可能?”
季清也没直接戳破凌恒的痴心妄想:“等我愿意与仙尊作对的时候吧。”
凌恒轻叹:“做了魔尊总要瞻前顾后,若不是为了两族关系,我就直接抢人了。”
季清轻声笑了下,意有所指地道:“谁不是顾及着身份,做面上的功夫呢。”
于是继凌恒之后,戚池也打了个喷嚏,觉得后背发凉。
她不知道自己正在像商品一样被待价而沽,让那些挥挥手就能搅弄风云的前辈高人纠结要不要为她出手,只能把这个喷嚏归结于这个地方太阴森。
祠堂里的牌位排了七排,直勾勾地正对着戚池,因为有指尖血的存在,总让人觉得戚家的先祖都还停留在此处,慈爱地注视着自己的晚辈。
保不准还有那个魂归不知何处的爹,循着思念来见自己的心上人和女儿。
只是此情此景之下,戚池想不到什么慈祥的长辈,她有种毛骨悚然的心虚,总觉得他们都在诘问自己为何顶替原主。
可这又不是她愿意的。
她搓了搓胳膊:“娘,我们走吧,待在这里有点害怕。”
戚从云轻斥:“不得对先祖无礼。”
可这么说着,还是带着两个姑娘离开了祠堂。
外面满天繁星,到了该入梦的时候,但王南枝刚醒,再怎么样也是睡不着了,她们三个说了会儿话,忽然有个院仆过来通报,说衍君请王姑娘过去一见。
想起昨天的话,王南枝明显有些慌,她无措地看向戚池,戚池朝她摇摇头:“没事,我陪你去。”
戚从云便摆摆手:“那就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戚池却眼珠一转:“娘,一起去吧,”
“我去做什么。”戚从云本想拒绝,架不住两个姑娘都眼巴巴地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她不由得心一软,“好吧我也去瞧瞧。”
路上她还安慰王南枝,怕她觉得紧张:“衍君其实很好相处,也没有外界说的那么清冷孤高,不然也不会收戚池当徒弟了,你不用怕。”
王南枝明显更害怕了。
以她的理解,能有仙道第一剑的名头,衍君必然刚正不阿,不怒自威,眼里容不得沙子,能收戚池为徒纯粹是给戚从云一个面子,留戚池一命并严加监视。
如今自己刚来就要相见,怕是也没有好果子吃。
她忐忑不安地进了季清的书房,一进门,更加惶恐了。
两个男人在窗前对弈,竹影斑驳地洒在棋盘上,虽然俱是黑衣,却一个胜一个出尘。
完全分不出来哪个是衍君,但气势都是一样的迫人,让她心肝胆颤的。
戚池在她后面进来,看清屋里坐着的是谁,脚下就打了个滑,腿肚子都在抖。
她们两个在门口面面相觑,挡着戚从云进不来,戚从云便道:“怎么了?快进去吧。”
戚池连回头都忘了,看着凌恒语气飘忽地道:“那什么,娘,要不你先回去。”
戚从云:“……”
她把两人推进去:“都到这里了还回去做什么。”
戚池很想说,现在真的不是讲究“来都来了”的时候。
但没等她把戚从云劝回去,戚从云已经进了门。看清那两人是谁后立刻沉了脸,手也按在了花颜剑的剑柄上:“现下已是戌时,魔尊为何还在拂云楼。”
戚池也想问,他怎么还在这儿。她可不信凌恒不知道戚从云要来,可他知道还不肯先走,是想干什么?
而且这深更半夜的,季清怎么还让他留在这儿?这仙道第一剑屡次与魔尊私下相会,怕不是真想投敌。
凌恒不紧不慢地落下一子,悠然道:“待此局下完,本座再走不迟。”
戚从云冷冷一笑,盯着棋局沉吟片刻,从季清的棋盒里捻起一颗白子落在小目上,原本旗鼓相当的局势瞬间变换,白龙抬头黑龙顿首,凌恒跟着落子,却难挽颓势,两人你来我往博弈几回,最终凌恒败下阵来。
他往棋盘上落了两颗棋子,深深望着戚从云,看不出什么意思,笑容却滴水不漏:“城主棋艺精湛,在下自愧不如。”
戚从云亦客客气气地颔首,公事公办地送客:“我们还有家事要谈,恕不远送了。”
戚池的心唰地一下就凉了个通透。
她知道戚从云对魔族深恶痛绝,但也没必要这么去打凌恒的脸,以凌恒针尖大小的肚量来讲,以后保不准还要记恨上她娘。
连魔尊都敢得罪还完全不带怕的,戚从云不愧是凭一己之力坐稳城主之位的人。
时至今日,戚池也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她现在能这么肆无忌惮地怼天怼地、不服就干,戚从云的基因得有九成功劳。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人阳了,大家也要注意防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