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耳朵也不红了,书也不翻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戚池打了个喷嚏,觉得今天遭的冷气实在有点多,她这个清绝不染尘的师尊实在有点莫名其妙——一个剑穗而已,又不是什么值得上心的东西,连梦华剑都碎成一堆铁灰了,剑穗留着有什么用吗?
哦也对,梦华剑是他亲手炼制的,剑穗也是他亲手刻出来的,大概是觉得自己一番心意没被重视,有点失望。
可这又不能怪戚池,剑上挂个累赘实在影响手感,每次出剑时都得把剑穗的流苏连着剑柄一起握住。
而且戚池又不是那些拿剑当老婆的剑修,有事没事就抱着剑看,剑穗长什么模样她根本没仔细瞧过,能看着眼熟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把剑穗解下来收进储物的镯子里,低眉顺眼地装乖:“弟子多喝了些酒,脑子不太清醒,还望师尊恕罪。”
她说得倒是恳切,但季清早就看清了她说一套做一套的本性,每次都是说得好听,实际上不在意的,她还是不会在意。
可他总不能真跟戚池去计较这些,默了半晌,也只能颓然一声轻叹:“你若不喜欢,就别再挂着了。”
戚池立马喜笑颜开:“多谢师尊。”
谢完又觉得自己笑得有点不合时宜,抿了抿唇,拿起桌上的药瓶吃了粒解酒丹。
瓶底有一道不太明显的裂痕,略微有些划手,但还不至于让药瓶碎掉。季清就算生气,也气得十分克制,这让戚池觉得有点没劲。
她把药瓶放回桌上,忽听季清问:“这也是要谢的事吗?”
他声音很轻,飘忽地让戚池怀疑自己听错了,戚池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师尊愿意开恩,弟子当然要道谢。”
季清抬手按了按眉心,忽然觉得很累。
一个剑穗罢了,喜欢就挂着,不喜欢就摘了,这种微末小事,落在戚池眼里原来也是枷锁。
他道:“去歇着吧。”
说完也不等戚池说话,径自离开了屋子。
他一走,屋内便安静下来,只剩了那盏油灯偶尔噼啪地响。戚池懒懒打了个哈欠,伏在桌上小憩了会儿。
小草不知何时冒出了头,幽幽地道:【经检测,衍君对你的信任值降低。】
戚池:【信任值是个什么东西,就算有也是全满,影响不大,随他去。】
小草看看界面里几乎全满的进度条,又看看一脸无所谓的宿主,一时间如鲠在喉:【你不能仗着衍君偏爱你就恃宠而骄。】
戚池无语:【你去下本辞海,有空咱俩一起扫盲吧。】
恃宠而骄,首先也得有宠才是,她算个什么东西,就算季清喜欢她,也不会由着她随心所欲。虽然她现在很骄纵,但那也是因为她自己不怕死爱作妖,跟季清没多大关系。
小草:【请宿主不要自暴自弃。】
戚池想了想,还是爬了起来。
毕竟不能坐吃山空,万一哪天信任值和好感度一起被她玩没了,到最后遭罪的还是自己,所以还是能省则省吧。
她端起那盏油灯,推门去寻季清。
外面夜色正浓,带着雨后特有的湿气,豆大的灯火轻轻摇颤着,戚池伸出手,小心护着那簇火苗,在竹林里慢慢穿行。
季清并未走远,而是一个人在竹林里练剑。戚池便默声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
他的剑很快,带着冷厉寒意,偏偏又在极致时收敛锋芒,留足转圜余地。
漫天剑光里,竹叶簌簌而落。
戚池定定地看着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她好像很久没有看过季清的剑了,曾经那些年,明明一直都是季清在教她修行教她剑法,可现在她却不太记得季清舞剑的样子了。
手中的烛火忽地一灭,竹林再度暗了下来。
寂然黑夜里,一只手落在戚池头上,轻轻揉了两下,季清的声音有些低哑:“你可以试着多信我一些的。”
戚池慢慢眨了下眼。
明明是他在掉自己的信任值,怎么反而让自己去相信他了?
头顶传来清微的触感,戚池眼里一片漠然,声音却轻轻软软的:“我一直都很相信你。”
季清的手微微一顿,慢慢收了回来。
朝夕相对这么多年,她的话哪句真哪句假,他再清楚不过了,可他从来没想过,戚池对他半点信任都没有。
小草第一次在季清在场的时候出现,警报声震耳欲聋:【警告,衍君对宿主的信任值已清零,根据人物信息分析,衍君随时会抹杀宿主。】
戚池蓦地睁大了眼:【???他是不是玩不起?】
紧接着,小草又给她通报:【恭喜,衍君对宿主的信任值已满,请宿主再接再厉。】
戚池:【……】
一时间不知道是他们三个里谁疯了,或者他们三个一起疯了。
狂了这么多年,戚池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是真真切切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哪怕凌恒想要她死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后怕过,劫后余生的她猛然往后退了一步,指尖一片冰凉。
她喉咙动了动,声音有些艰涩:“如果哪天我做错了事,师尊会杀了我吗?”
季清道:“不会。”
他垂着眼,深深看着她:“我既收你为徒,便会护你一世周全。”
戚池定了定神,没再说什么,脚步飘忽地走了。
花风成流静悄悄的,偶尔会响两声蝉鸣,夏季天总是亮的很早,这会儿天上已经泛了白,戚池在中庭的石凳上坐了会儿,觉得很累,却睡不着。
她换了身衣裳,把照君剑翻出来,把剑穗重新挂了上去,和小草道:【他说不会杀我,却没说不会碎我元神废我修为。】
小草:【你这是杞人忧天。】
戚池:【这明明是会发生的事……算了我们还是来看辞海吧。】
于是小草把辞海投屏在石桌上,戚池开始恶补文化课。
不管在哪个世界,看书都是一样催眠,尤其看的还是索然无味的辞海,催眠效果更是翻了个倍,戚池迷迷糊糊翻过一页,然后就趴在桌子上睡了。
但石桌着实硌人,睡也睡得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有人轻拍她的肩:“小池?怎么在这儿睡?”
戚池睡眼惺忪地坐起来,神色迷蒙地发了会儿呆,道:“我屋里有张榻子,你帮我搬出来吧。”
何析略有些迟疑,就算戚池是他妹妹,贸然进她的闺房也有些不妥,可戚池一直催他,他也只好进去,目不斜视地将美人榻拖了出来,放到了戚池那一院山茶下。
戚池往美人榻一躺,不管不顾地睡了过去。
何析有点无奈,他把照君剑放在美人榻旁边,才轻手轻脚地走了。
换了个地方,戚池还是睡得不安稳,小草没办法,给她放了段清净咒,戚池才睡得沉了。
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太阳晃得眼睛疼,戚池才醒了过来,醒了也不想动,她便掏出把折扇来挡了脸,懒洋洋地晒太阳。
阳光正好,暖暖的,把心头那点郁气都晒化了,戚池拿扇子扇了两下风,瞥见了两位不速之客。
这个点李洲白应该还在上早课,入门第二天就学会了逃学,男主什么时候这么高调了?
陆行持道:“醒了?”
戚池坐起来,懒懒打了个哈欠:“有事?”
“猜对了。”陆行持笑笑,然后把李洲白拉过来,“他跟你说。”
李洲白斟酌了下措辞,看戚池表情还算温和,是能听进去他说话的模样,他才道:“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戚池心头一跳。
他说有事相求,态度也还算不错,但戚池总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话落在戚池的耳朵里也变了味,仿佛是说“你去给爷办个事儿”。
这其实不算什么,要命的是戚池真的有种上刀山下火海,为男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冲动,就差没有单膝跪地表衷心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压下那股为男主抛头颅洒热血的情绪,淡声道:“难得你愿意找我,说罢,什么事。”
李洲白道:“我想让我爹娘在山下盘间店铺,但是刚才去问,说要有藤楼主的批准文书。我见不到他,想请你帮我引荐一下。”
戚池躺了回去,手上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扇,她嗤声一笑:“哦,原来……唔!”
陆行持往她嘴里塞了个苹果:“闭嘴吧你,就说帮不帮。”
戚池把苹果拿下来,磨牙道:“陆行持,你别蹬鼻子上脸。”
陆行持没理会她的气急败坏,把她从榻上拉起来:“答应就好,走了我们去萃雅楼。”
戚池:“?”
她有说答应吗?
她问:“昨天你说的就是这事儿?”
陆行持笑笑,招手叫李洲白跟上,点头道:“海上毕竟不安全,昨天酒楼里生意好,他就动了心思,何析跟他研究了半天,结果万事俱备,就缺你这一道东风了。”
戚池冷哼:“若我不帮呢?”
陆行持诧然道:“不好吧,人家可是冒着得罪洵阳尊的风险替你捡回了剑穗,你可不能忘恩负义。”
戚池:“我是有恩必报那种人吗?而且一个破剑穗。”
她凉飕飕地剐了李洲白一眼:“真是谢谢你替我捡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