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长老高声喊了三遍,戚池才慢悠悠地走了上去。
她随手从兵器架上抽了一把剑,对李洲白嫣然一笑:“总算轮到你我了,请吧。”
李洲白:“且慢。”
戚池挑眉:“还有遗言要讲吗。”
李洲白道:“至少让我知道你是谁。”
戚池:“……”
他这句话不大不小,刚够引起一片哗然,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她往看台上看过去,戚从云在跟别人说话,压根不关心这届魁首会花落谁家,如果戚池现在把敛蛾眉摘了,让她娘知道自己拿着她爹的遗物为非作歹,怕是要扒她一层皮。
倒是季清在看着这边,目光有些深,似一泓秋水,看不出在想什么,两人四目相对,他便朝戚池点了点头。
至于陆行持,正在啃戚池好不容易削好的苹果,还颇有闲心地朝戚池招了招手,戚池面目表情地收回目光,觉得今天碰上陆行持,少说能让她折寿三年。
万众瞩目之下,戚池仍旧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慢条斯理地抖了下袖子:“若我拒绝呢。”
李洲白也不勉强:“我只是想求个明白而已,你若不愿,就算了。”
戚池确实有点不愿意,就这么摘了,那她隐姓埋名难不成只是为了给季清掉个上辈子的马甲吗。可转念一想,刚才季清已经表明,出了事儿有他兜着,那自己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是你问,我又怎么会不愿意。”她笑了笑,然后伸手,将面具从脸上摘了下来,露出一张艳绝的脸,“白玉京,戚池,请指教。”
这张脸和初见时一样,未施粉黛却张扬明艳,嘴角带着笑,眼神却是冷的,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矜贵。
李洲白微微恍惚了一下,也道:“李洲白,请赐教。”
算来他们两个见过许多次了,但互道姓名却还是第一回,而这第一回,却要刀剑相向。
列曜试说公平也公平,说不公平,也不那么公平。上了这个演武场,所有人的修为都要被压制在同一个境界上。
让高修去迁就低的,其实是件很没道理的事,但对灵力控制的精准并不是以修为高低来衡量,所以没道理的事儿,也就成了有道理。
戚池屈指在剑上一弹,剑身发出清脆的嗡鸣,她笑道:“先说好,我可不会留手。”
李洲白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握着剑的手紧了紧:“我亦如此。”
这话像在宣告某个开始,戚池率先出招,身形很快,长剑如一道清光,倏然划破长空,只留耳畔一阵风声。
她没有留手,一出招就是季清教她的上乘剑法,一式平羌流水直取李洲白咽喉,李洲白踏步翻身,与她的剑锋擦肩而过,手上长剑一转,截向戚池剑锋。
戚池微微后仰,而后迅速回身,剑招变换再度攻向李洲白。
她身上满满当当全是空门,几破绽随处可见,但攻势强且快,根本不给李洲白喘息的时间。
李洲白亦不甘被她压制,这半个月来的对她的怨气此刻达到了顶点,也放弃防守选择进攻,速度丝毫不比戚池慢,瞬息之间两人就拆了十余招。
列曜试从来都是点到即止,但两人的剑招势如破竹,带着无尽冷厉杀意,兵器相接之声不绝于耳,身形更是快到难以分辨。
看台上已然鸦雀无声,许多弟子都未曾经历过这种生死搏杀的场面,个个屏气敛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唯有凌恒旁若无人地问:“她一直这么不要命吗?”
季清叹气:“那是你没见过她更不要命的时候。”
场上两人的剑再度对在一处,转瞬又分开,两人都未曾留手,现在拆招半晌,灵力都所剩不多,微微喘息着。
戚池定了定神,手指抚过剑身,把心神沉如兵器之中,李洲白也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剑。
生死一线之际,戚池却没有着急出手,她灵台忽然一片清明,有所明悟。
李洲白之于她,是所思所着两百年的执念,这世上不会有人比她更想见到李洲白,也不会有人比她更想李洲白消失。
是她前世喜欢的主角,也是今生不死不休的敌人。
欲其生,亦欲其死。这期间种种爱恨纠葛,不是相思,却不输于相思。
她闭上眼,身随意动,长剑割裂虚空,带着浓烈杀气,正是凌恒教她的剑法,平生相思第二式的凤凰于飞。
李洲白亦挥剑出招,目光灼灼,比先前更加坚毅,所用也是戚池未曾见过的招式。
两人的灵力都要消耗殆尽,杀意与气势却节节攀升,又过了一招第三式的千山暮雪之后,这种气势终于到达了顶点,以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戚池斩下平生相思的最后一式——碧落黄泉。
李洲白眉目冷冽,挥剑横扫出一道剑气。
盛夏日寒风乍起,萧瑟甚过秋风,苍凉一如万物凋敝。这一招结束,胜负便可分明,生死也能盖棺定论了。
戚从云失声喊:“戚池!”她想上前,却被身边人拉住。
而此刻众人眼前一花,演武场上突兀地多出了两个人来,轻描淡写地化去了那两道以命相搏的杀机。
妖尊若华笑眯眯地看着戚池,声音温和如清风:“他现在还不能死喔。”
另一边季清的声音就显得冷厉得多:“比试是让你们点到而止,怎能痛下杀手。”
李洲白被训了一通,莫名其妙又觉得窝火:“……”
这人谁啊?眼神不好吗?没看见是戚池想往死里弄他吗?说他干嘛教训戚池去啊?
若华笑着打了圆场:“小孩子么,总是没轻没重的,衍君虽然爱徒心切,但有我们在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从前都是戚池自己在外面丢脸,如今季清终于被她拉下了水,就差向整个十洲三岛宣告一声,不管徒弟做什么混账事,他这个做师尊的都是要偏心眼的。
一世清名就这么被自己砸了招牌,季清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坦然朝若华一拱手:“大人教训的是。”
若华笑了笑,轻飘飘地揭过了这一茬,她往戚池手里塞了个珠子,道:“这珠子给你玩,以后得空了,就去轩辕台坐坐。”
戚池有点意外,想不通自己怎么得了若华的青眼,但有她这句话,自己以后在十洲三岛横着走都没问题。
手上的珠子冰凉圆润,不过葡萄大小,没什么灵气,也看不出什么特别来。但妖尊给的东西必然寻常物件,戚池道了谢,将珠子收了起来:“那戚池便却之不恭了。”
若华点点头:“走吧。”
她与季清往看台上走,季清看了戚池一眼,戚池便把剑放回兵器架转身跟上。
快要下台的时候,她忽然回头,朝李洲白笑了下。
李洲白草木皆兵,下意识提起了剑,但戚池只是朝他笑了笑,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便继续跟着季清,离开了演武场。
充当裁判的长老左右瞅瞅,最后还是决定多问一嘴:“大人,胜负未分,可要继续比试?”
若华还未说话,季清便先看了过来:“不必再比了。”
戚从云也心有余悸,魂不守舍地道:“不用比了,戚池认输。”
戚池:?
但看见戚从云白着一张脸,好像魂都丢了一半的模样,戚池也只得把话都吞了回去,认了。
往后她得长个记性,不管再怎么胡来,也不能当着戚从云的面胡来了,毕竟娘就这么一个,可不能被她气出和好歹来。
戚从云撂下一句认输,便脚步虚浮地离了场,戚池也顾不上旁人,提着裙子追了过去。
母女二人一路无话,沉默着快步回了城主府的书房,戚池刚把书房门关上,冷不防就被戚从云紧紧抱住了。
隔着衣衫,戚池都能感觉到戚从云冷汗连连,她呆呆地,轻声叫了声娘。
戚从云声音都有些嘶哑:“伤到了吗。”
戚池摇摇头:“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事。”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让戚从云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陡然脱了力,瘫坐在椅子上,手却还不住的发抖。
戚池穿越两百年,第一次有了后悔的念头,刚才不该那么意气用事,让戚从云这么担惊受怕。
她给戚从云倒了杯热茶,戚从云接过来,用杯盖刮了刮茶沫,她手抖得厉害,茶盖与茶杯叮当碰撞着,戚从云忽而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脸色也冷了下来:“跪下。”
戚池便跪下。
戚从云冷声道:“衍君的君子剑你不学,去学旁门左道的杀人剑,戚池,你好大的胆子。”
戚池垂着头,心不在焉地想,这可不是旁门左道,明明是歪门邪道,剑法是歪门邪道,她自己是反派,那她用平生相思就是天作之合。
至于君子剑,还是留给李洲白去学吧。
戚从云见她不说话,也不肯认错,刚才的担惊受怕统统化作了此刻满腔怒火,她解下佩剑,重重抽在戚池掌心:“你是仙族的人,这一身修为是让你济世救人,不是让你恃强凌弱的!”
掌心火辣辣的疼,迅速肿了起来,戚池抿着唇,一声不吭地受着,既不肯认错,也不愿求饶。
戚从云又抽了她两下,看她一脸倔强,想起她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这会儿身上还带着伤,自己也下不去手了。
她索性在地上画了个圈,眼不见心不烦:“我回来之前,你就给我在这里思过。”
作者有话要说: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就是妈妈叫你全名。
戚池:我没错,我不改,但我不敢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