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清和天气。
虽然是光天化日，但海上潮汐翻涌，浪花重重，海下鲸鲨游曳，危机暗生。实在是个很适合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一叶沙船颤巍巍地漂在海面上，努力让自己不沉下去，船上的人吆喝着撒网收鱼，上方戚池悠然坐在剑上，不紧不慢地摇着团扇。
她把船上的人看了一遍又一遍，要么是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娘，要么是皮肤黝黑打着赤膊的青年，一个两个看起来都是在海上糙养着长大的，模样长得让戚池大失所望：【你是不是指错路了，没一个有男主脸。】
紧接着，一道平板的电子音在她脑海中响起：【主角正在整理渔网。】
戚池便又往下看了一圈，这才发现船尾确实有个被桅杆挡住了的麻衣少年，在收拾渔网。
他貌如冠玉，脊背笔直，哪怕穿着简朴，也盖不住他一身少年的轻狂落拓。
就算没有船上那些渔夫做对比，也是个很俊秀的少年郎。
这人主角长相太过明显，戚池忍不住莞尔：【李洲白长得还不错嘛，难怪能让我这么着迷。】
系统小草平静却敷衍的问：【那你有没有春心萌动的感觉？】
戚池嘴角笑意渐深，目光落在水下的那片阴影上，变得意味深长：【等下他哭起来的时候我或许会更萌动。】
下方那道阴影几乎和沙船一般大小，它游过去，又游了回来，很是纠结了一番要不要出手，如此往复几次后，终于高高跃出水面，张着腥臭大口朝船上的人咬去。
戚池饶有兴致地探头看过去，对原著这头所谓的“玄海赤瞳青尾鲨”颇有几分好奇。
她穿的这本书，是男频很常见的升级流小说，主角从最初的微末白身逐渐成长为仙道至尊，凭借苏爽连年霸占金榜。
而今天就是剧情开始，主角会在这片海域里遇见一头妖兽，全家老小除他之外尽数罹难，只留得李洲白一人逃出生天。
他在父母的衣冠冢前痛哭三日，发下毒誓要好好修炼，决不再让身边人受伤。
能杀了主角父母的妖兽，在戚池的想象中，必然万八千丈，威风凛凛，乃是一方海洋霸主。
但看见一头十几丈长的青鲨跃出水面时，她摇扇的手便一顿，略有些失望：【原来是头青鲨。】
一头生活于玄海之中、长着赤瞳和青尾的青鲨，只凭名字就能把它的模样想象个八九不离十。
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一个文化水平不高的注水作者，确实写不出什么惊世骇俗、能超出她想象力的妖物来。
手中的缂丝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炎炎夏日也能扇出一股凉风来，戚池懒散地看着热闹，比起下方的惊慌失措，悠闲到令人发指。
悠闲到小草都觉得，来时她那句“想看看主角哭得有多惨”是认真的。
常年出没于风波里的渔民，难免遇见各种暴戾的海兽，但那些海兽并不是时时都在吃人，甚至很多根本就不吃人，嫌弃人族肉硬灵气少，除了硌牙没有别的用处。
可惜他们今天注定要倒大霉，修为不足以支撑他们在海上御剑不说，遇见的还是海上最难对付的青鲨，传说中泅水者遇之必毙的大鱼。
这头青鲨虽然长得没有戚池想得那么威风八面，但实力却没让戚池失望，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船上的人就伤了大半，没有一个是全须全尾的。
情势危急，小草对她尚不放心，反复叮嘱：【更改剧情会遭天谴，请宿主注意遵守规则。】
戚池懒懒打了个哈欠：【我是反派，讲什么规矩。】
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以“得不到主角就毁掉他”为信条的反派，现在李洲白对她的吸引力还没强到要得到他的地步，戚池便打算跳过过程直接到结果，直接毁了他。
小草：【警告！】
在小草的警报声中，青鲨高高跃起，张口朝李洲白咬去，李洲白捂着胸口瘫坐在地上，想逃却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青鲨逼近，一个妇人见状惊叫一声，生生拖着重伤的身子扑过去，挡在了他身前。
戚池弯了弯唇角，赶在系统把警告内容吼出来之前，将手上团扇掷了出去，青鲨在妇人身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牙印后，就随着扇子一起被打进了海里。
险些命丧鱼口的妇人已经被吓丢了魂，瘫在地上不住打着哆嗦，手却还死死护着李洲白。
戚池飞身而下，在众人灼灼目光中，慢条斯理地收剑入鞘，对着主角莞尔一笑：“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但某种程度上来讲，主角狼狈也是戚池默许放任了的，毕竟不救人于水火，就很难显出她的义重恩深。往后她跟主角撕破脸，有这份恩情在，主角也得掂量着对她下手。
青鲨被击退，船上众人得以短暂喘息，有伤得轻的，回过神来便掌舵回程，伤得重的就相互搀扶着敷药。
李洲白挣扎几下，从地上勉力爬起，走上前对着戚池就要往下跪：“多谢仙子……”
虽说是主角自己想跪的，但戚池琢磨着，也不是谁都能受得起主角这么大礼，尤其还是她这种不得好死的反派。若是现在她受了，往后主角要镇压她的时候，想起今天这一茬不得多往她身上砸两块石头。
于是她向旁侧一让，避开了这一拜，顺便送出一道灵气将他拖了起来：“不必。”
她跳上船舷坐下，背对着无尽汪洋，双手掐诀布下一道简单的结界，赤色的透明屏障缓缓罩住了整个船身，原本摇晃的沙船立刻平稳了许多。
李洲白拜不下去只好起身，这一跪一起扯动了他身上的内伤，他却没空留意自己情况，青鲨对眼前人的忌惮让他在濒死之际看到了些希望，他再度朝戚池一揖：“敢问仙子可有办法除妖？”
船下的黑影逶迤而过，戚池笑盈盈地看着他，用剑鞘轻佻地抬起李洲白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李洲白被迫仰头看着她，大概是没被这么轻慢对待过，白皙俊俏的脸涨得通红，局促又无措。
这幅模样让戚池心情更好了，连眼里也多了分笑意，曼声道：“我出手是为了挟恩图报，可不是让你得寸进尺的。”
李洲白闻言一顿，偷偷往戚池身上瞥了一眼。
这姑娘一席繁复的大红裙衫，除了金线钩织的花纹，没有半点杂色，微风拂动间，隐约能看见细碎的光。
那把剑即便隔着剑鞘，也能让人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仿佛是从冰山雪海里淬炼出来的一般，他再不识货，也知道这把剑绝非凡品。
这种非富即贵的人，自己这种寒门弟子，能有什么让她值得图谋的？
他思绪纷杂，刚晃了下神，就被戚池的声音拉了回来，戚池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风轻云淡地道：“不如你求求我，或许我就帮你了。”
李洲白的脸更红了两分，戚池的剑还抵在他的下巴上，让他的窘迫无所遁形，他嘴唇动了动，最后能屈能伸地道：“求你。”
戚池对他的审时度势很满意，笑得越发灿烂了：“求我什么？”
李洲白鼻尖动了动，船上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他低声道：“求你救救我们。”
戚池收回剑，半真半假地笑道：“可我不想救他们，你还算合我的眼缘，不如跟我走吧。”
李洲白脸色一白，声音都发颤：“你耍我？”
“耍的就是你。”戚池慢条斯理地收回船身上的结界，笑眯眯地看着李洲白怒极的脸，“但如果你听话，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船身上的结界消失，青鲨没了阻碍，再度朝船上扑过来，李洲白伸手扶住船舷，才没有因突如其来的晃动失去平衡。
戚池仍旧是稳稳当当地坐在船舷上，一副置身事外的冷淡模样，甚至还有心思扶了李洲白一把，让他站的更稳当些。
船上众人惊慌呼声中，戚池的声音真真切切地穿进李洲白的耳朵里：“时间不多，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李洲白恨声问：“为什么？”
戚池认真想了想，他大概是想问自己为什么见死不救，或者是想问自己为什么出尔反尔，问自己为什么要给了他点希望又说自己是在耍他。
可船上的人会死本来就是写好了的剧情，自己不过是把浑水搅得更脏了些，并没有做什么剧情之外的事，不然系统早就想办法阻止她了。
于是她戏谑地道：“因为我想这么干。”
李洲白看起来像是要气死了，但事态危急，他不想浪费时间和戚池去胡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抵上了戚池的肩膀，道：“我第一次觉得，人命这么轻贱。”
戚池瞥了一眼李洲白的手，淡淡地道：“或许吧，但也要分是谁的命。”
李洲白轻叹：“谁的命不都一样吗。”
一位是主宰三族的气运之子，一位是气运之子成功路上最难缠的绊脚石，两位未来能够毁天灭地的大佬在这里探讨人生哲理，小草眼看主角有被反派气到黑化的趋势，担惊受怕地拉响了警报：【警告。主角死亡会导致世界毁灭，请宿主谨言慎行。】
警报声震耳欲聋，戚池却恍若未闻，李洲白手上微微用力，向后一推，戚池失去平衡，身体向后仰倒。
可跌落的瞬间，戚池却笑了，不妙的直觉猛然窜上来，李洲白心头一跳，还未做反应，戚池已经拽住他的领口，将他也拉了下去。
【等世界毁灭的时候，】她对小草轻飘飘一笑，【我会给十洲三岛多上两柱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