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沈娆起了个大早。梳洗打扮后闲来无事,又想起了昨日给父亲送海棠糕的事。唉……她真傻,母亲喜欢海棠糕,父亲不喜母亲,父亲自然也不会喜欢吃海棠糕,说不定父亲当时看到海棠糕便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可惜,这个猜测,沈娆只想对了一半,不过很久、很久之后沈娆才知道父亲的另一半想法是什么。
看来讨好父亲任重道远,她还是要多想些法子。人闲着就会开始胡思乱想。昨晚二哥又想上她这里来打秋风,她骗二哥说要开铺子。如今,仔细想想也不是不可以。
看过那些账册和库房里的东西,沈娆心里算是有了十之八九的底了。当年,母亲嫁入太师府,姜家因为知道沈太师是文人,便在姜氏的嫁妆中备了许多稀罕的文房物件,比如什么前朝大司马的福寿端砚、定窑的笔洗、二王的字画等等。
可是这些东西在库房里放了十几年,落了都不知道几层的厚灰了。可见母亲当年是不用的,大概也欣赏不来,而自己几次去向父亲请安时,在书房和正厅也见过好几样类似款式的物件了。沈太师本就是文学大儒,又为官多年,像文房这些清雅之物,家中早已数不胜数。
父亲当年不喜母亲,也不常到母亲院里来,自是也不会看到这些宝贝。沈娆也欣赏不来,她只知道那些个玉啊,翡翠啊,宝石啊,琉璃啊,金子啊是稀罕物,看着好看也值大价钱。
至于这些个文墨之类的东西,父亲那里多的是雷同之物,太师府也不缺这点东西。还不如卖了,多换点银票傍身的好,有现钱在身上,自己还可以慢慢想着做点什么旁的生意。
说做就做,沈娆开始领着连翘和桑儿在小库房里忙活了起来。收拾收拾,竟然整理出了几十件打算卖出去的物什。
“小姐,您真的打算卖了这些东西?这可是夫人当年的陪嫁啊。”桑儿小声说道。
沈娆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这些。“这些东西放在库房也没什么用,又不好拿来赏人。拿去折了银子,我好做点大买卖。”
沈娆想做什么大买卖,暂时还没有眉目,但是这几十件东西至少能卖个大几千、上万两银子她是知道的。
“今天天气不错,下午你陪我出去一趟。”沈娆将一个青花瓷瓶递给了连翘,嘱咐她将收拾出来的东西装箱另放。
前两天才去了李府,沈娆又想溜出门了。这回,她可不是想着出去玩,她要去办正经事。根据账册里列的市场估价,沈娆对那些文房宝贝心里大致有了个价格。可是,究竟实际能卖多少钱?这她就要好好去打听打听了。
才用午膳,沈娆便招呼连翘将那端砚和笔洗仔细地收进包袱里,外头还用棉布卷了两层生怕翻墙的时候不小心碰坏了。
既然是询价,带两样就够了,如果价钱合适,她今天就把这两件卖出去。想着等会能揣着七八百两银票回府,沈娆心里美滋滋的。她走得飞快,直奔朱雀大街而去。
荣宝斋,京城第一大古玩商号。荣宝斋的主人不仅在京城和西京、东京等大周各大城镇经营着古玩铺子,还有荣宝当铺和宝丰钱庄等产业。
所以,沈娆带着连翘直径走到了朱雀大街东南口的第一家铺子——荣宝斋。
“这位公子,想要找什么宝贝?”店里的小二热情地招呼着。他见是位年轻的公子哥带着小厮,那小公子长相清贵,就连小厮的穿着衣料也不凡,便觉得是哪个有钱人家的二世祖。
沈娆没有说话,四下看了看。自从上次书斋落荒而逃后,除了李府花宴,她便没有出过门。不是没有机会,而是她脸皮薄,不敢出门。
虽然自己女扮男装,但是总觉得很丢脸,也怕出去了,万一刚好在街上就碰见了那位白衣公子呢?那位公子可是上次的当事人,自己的囧样早被他看尽了。
于是,沈娆乖乖地在家做了几周的鸵鸟,心里建设道,反正过了半个月了,说不定别人早忘了。淡定,淡定……换上男装,我就是姜尧公子。
沈娆一边摇着折扇,一边在荣宝斋的博古架前踱步。
“公子是想看金石玉器、名人书画,还是陶瓷摆件?”小二见沈娆对店中之物颇有兴趣,一脸谄媚地问道。
沈娆朝连翘递了眼色,连翘于是在小二耳边问道,“店家可收些稀罕物?”
小二了然,心想看来是个落魄的世家子,来荣宝斋卖祖产来了。
“公子稍候,我去请掌柜的来。”小二依旧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知公子带来的是何种宝贝?”
“一些文房之物。”沈娆清咳了一声。
随后,掌柜的便带着位比他看起来还年长几岁的先生出来了,看来是个鉴宝专家?沈娆让连翘拿出了那砚台和笔洗。“这两样,请店家先瞧瞧。”
沈娆看着那两撇山羊胡子的鉴宝先生拿着个西洋的放大镜仔细瞧着那方端砚,放下之后又将那笔洗细细端看。看完后,两人走到了一旁嘀嘀咕咕了一番。
两盏茶的功夫后,掌柜的才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千两?”沈娆问道,没想到这两样就能卖那么多,那库房里二三十样要卖的,岂不是可以抵得到几万两银子了?
掌柜的笑而不语。
边上的山羊胡先生接话道,“一百两。”
“什么?!”
“这两样一起一百两。”掌柜的补充道。
沈娆的脸上从一时的惊讶马上转成了愤怒之色。两个加一起才一百两?这两样明明就是名品,这荣宝斋分明是店大欺客。这些人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了穷得叮当响,要变卖传家宝的败家子了?
好啊,反正自己也不急着这一时就要出手。沈娆让连翘拿回东西,包好了就要走。
掌柜的一看,忙拦住她们。“一百二十两。公子,真的不能再多了。您也可以去当铺打听打听行情。”
谁不知道京城的当铺都快被荣家垄断了?一丘之貉,还至多一百二十两,沈娆气不打一处来,快步便出了那铺子。
沈娆在街边一口气吃了两碗小馄饨之后,连翘问沈娆。“三公子,我们接下来去哪儿?”连翘其实是想着天色不早了,小姐若是能早些回府便更不容易露馅。
“快吃,等会随便逛逛。”沈娆指着连翘的那碗馄饨,打着饱嗝说道。这又翻墙,又快走的,还没午睡,可不饿了吗,想到刚刚被荣宝斋的掌柜的气得不轻,就狠狠地吃了两碗馄饨,这下是撑着了。既然吃撑了,就要多逛逛消食。
沈娆漫无边际地带着连翘在朱雀大街乱晃了半个时辰。得了,宝物没卖出去,自己还是早点回府睡觉吧,她带着连翘就要往回走。
离自家太师府还有几百步的时候,沈娆发现街边多了一家当铺。这么小的铺面,怎么看都不打眼,感觉像是新开的。那个掌柜的不是说了吗,要自己去当铺问问。好啊,那就当铺看看,她就不相信天下商铺皆如同那荣宝斋一样黑心。
本来沈娆想着这家当铺离太师府那么近,要卖东西也不好卖到眼前来啊,万一被父亲发现了怎么办
可是这个铺面那么小,又十分不起眼,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太师府的人应该不回来这种地方的。没再多想,沈娆便跨进了这家名为“盛源典当”的铺子。
这当铺场地十分狭小,里头的桌椅摆设却不像是新的,看起来十分陈旧。难道一直开在这太师府附近,只是她没注意过?
沈娆这回并没有单刀直入的说要当东西,她和那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盛掌柜的聊起了家常。
掌柜的告诉她,这铺子景祐十三年便开在这了,现在是景祐十八年。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那可能是她平常没怎么瞧见吧。
既然连她这么个爱在外面晃悠,碰到个新东西就想挤到人堆里去看的都没发现,那其他沈府的人自然更不会在意。不在意就不会来,不会来那她卖东西就很安全。
于是,沈娆又拿出了那包袱里的物件。掌柜的说这两样看着并非凡品,要拿到柜面后头给先生仔细瞧瞧。沈娆觉得终于找到个识货的人了,便大手一挥让掌柜的拿去随便研究。
她等得无聊,忽见那连接着柜台前后的门帘倏地被掀起,帘下是一双黑色的皂靴,来人身着月白长袍,面容清冷俊美。沈娆刚想好好地再欣赏一下美男,却马上记起这不就是那天书斋里拿了她的下册书的公子吗?
再想到书斋掌柜的手中那几本极为香艳的春宫,沈娆登时想转身就走。不对,她的宝贝还在这,几百两雪花银啊。于是,她立马展开折扇掩住了自己的脸。
慕容珩本来并没有注意到她,他刚向下属交代完一些事项,正准备回宫。若是有意从后头走,反而令人生疑,索性正门进正门出。
本来他就喜爱古玩书画,他的兴趣爱好倒是和沈太师相同,所以进出当铺,看看近来有什么珍奇异宝被人典当了也无可厚非。自己本就是微服出宫,这处铺子邻近太师府他很少过来。
沈娆这个突然举扇的动作倒是非常反常,反而引起她的注意。虽然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对面的人似曾相识,但他抬眼时只看到了对方光洁的额头。
“小公子,您的东西想要怎么当?”这时,掌柜的从屋后出来了,一脸笑呵呵地看着沈娆。
沈娆还是举着折扇,并未回答。怎么办?她想拿回宝贝赶紧回府,可是自己一出声,他会不会认出她来?可是这东西还在当铺呢,要赶紧拿回来啊。
沈娆连忙向一边的连翘使眼色,连翘看着自家小姐朝自己挤眉弄眼的,顿时不明所以。上次闲逛,她可没陪着出府,自然也没见过那位公子,而自己小姐都说了今日是想卖东西的。
于是,连翘赶忙问掌柜的,“您觉得这两样东西值多少钱?”
慕容珩本就心思谨慎,原先他是想走的,因为前头那公子怪异的动作,他不经留步想要观察下二人。
掌柜的笑了笑,“东西自然是不错的物件,不知道公子是要活当还是绝当?”
绝当也叫死当,相当于就是把东西卖给了当铺,这些古董玩意一般卖给古玩铺子回收了去和绝当给当铺的价钱都是差不多的。
沈娆已经很无奈了,这连翘平常看着挺机灵的啊,怎么这关键时候就不懂她的意思了呢?她刚刚朝连翘使劲地努嘴,使眼色什么的,就是想让她把东西要回来啊,这傻子还问起价钱来了。
现在这样,沈娆没有办法,反正她现在遮着脸呢,这俊俏公子能识得她才怪。“若是绝当,当值几何?”沈娆开口问道。
“二百五十两。小店十分公允,知公子事急,若是公子答应,这便拟了契约。”这盛掌柜的看来是个实在人啊,比那荣氏的铺子出价高了一百多两。
可是,沈娆这个财迷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二百五十两?你真当我是二百五啊。这两样按照秦嬷嬷做的账册里写的一共可是值一千两的,自己前头那次去古玩斋买东西,看到几样类似的物件,怎么说单一个都要三四百两。算了算了,不卖了。
沈娆摆了摆左手,指挥连翘收好东西就要走。慕容珩看着这一幕,觉得颇有趣。那两位穿着不凡,应该是京中的某位世家公子,而那两件东西,自己一看便知一个是上等的窑变瓷器,一个是有前朝大将的砚台。
他遂开口,“公子留步,容某常习书画。这砚台和笔洗,容某看着十分喜爱,不知公子可否割爱?”
沈娆停住了,怎么办?因为上次的事,她根本不想回话,只想回去睡觉。沈娆不语,依旧往前走。
慕容珩来了兴致,“五百两,可否?”比起掌柜的出价,他的价钱已经高了一倍,他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这位公子,此乃姜某先妣遗物,姜某还是不舍得典当。”沈娆的内心是奔溃的,其实她还是很自己的形象的。那个书的事就不说了,两样东西要卖谁也不卖给他。
沈娆已经快走到了门外,一直举着扇子她手也酸了,见已经出来了,就收起了折扇。
“一千两。”慕容珩说道。刚刚从刚刚那两句话中,慕容珩隐约感觉这人的声音他似曾听过,脆生生的在哪听得自己又记不真切了。而这两样物件的确市值千两,若买下也不亏。
沈娆一听微微侧首,又停住了脚步。一千两,这是她的心里价位啊,看来还是有识货的人嘛。可是,自己是卖还是不卖?
慕容珩看着那公子的侧脸,觉得此人越发得熟悉了,思虑片刻后发觉他竟然是那日书斋偶遇的公子。慕容珩觉得好笑,看来自己与他真是有缘。《兰室琐言》也好,古砚笔洗也罢,原来他与自己志趣如此相投,看来可邀之一叙,说不定两人可成知音。
“姜兄,容某已将那书买下。既知姜兄也喜文,不如姜兄将这两样传世之宝割爱与我,除了一千两之外,那书册荣某也将奉上。”确定是上次书斋碰到的那位公子后,慕容珩说道。
沈娆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看来他已经认出自己了?
这……这样就能认出来了?是因为自己长得如此出众?
还有那书……那什么书?掌柜的拿来的那些书?《闺中秘观》、《银瓶梅》还是《乡野艳画》?他认为自己喜欢看春宫图,还特地买下来想要送给自己?沈娆越想越歪……
“不必了,兄台也是爱书之人。只是这两件是传家之物,姜某不想与人。家中还有事,兄台请留步。”沈娆转身,这次是拔腿就跑。
慕容珩本是抱着得遇知己的心态,想与她深谈,不料此刻却有点失望。
这当铺离太师府很近,她带着连翘正想绕道后门,去那低矮一处好翻墙而入。不料,却见太师府正门洞开。
作者有话要说:八宝:你不是在书斋落荒而逃吗?怎么那些书名还记得那么清楚?
沈娆:我记忆力超群不行啊?!
八宝:哦,那当时掌柜的还翻了一本给你仔细看了看印刷质量的。
沈娆:我没看,我没有,我什么也不知道。(懵逼三连……)
顾大人听后小声道,难怪夫人晚上的时候懂得那么多姿势,看来为夫也要去努力学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