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等着放榜的人太多,宋云舒跟周窈窈不想去挤,于是转头直接去了醉仙楼。
一边喝着茶、吃着点心,一边等着放榜岂不更好。
楼里也早就派了小厮前去皇宫门前,就等着给这些贵客们打探消息回来。
醉仙楼位于在玉京街与春锦街交汇处,是今科状元郎等人待会儿打马游街的必经之路。
这座酒楼二楼南面所有的雅间都临街,今日雅间紧俏,早早就被定出去了不少,眼下只剩了最好的几间。
价高者,得。
不过,也有那不愿意多花银子的,她们刚进来,就瞧见兵部尚书家的公子李倓仗势欺人,不由分说地夺了一间走。
当然,人家还是给了几个银子的,只是多的就不打算给了。
宋云舒不爱搞以权压人那一套,她爹官职太高,上京城内谁不眼红宋家如今得势。
都察院那帮人总想着在陛下面前参她爹一本,宋云舒哪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生意人爱钱,能用银子解决的,她不介意破费。
再说,宋大小姐的荷包鼓得很。
因此,她多花了些银子,订了个视野最好的雅间。
宋云舒常来醉仙楼,虽然她从未主动表明过自己的身份,但能在这能人辈出的上京城,当一家百年老字号酒楼的掌柜,本事哪里会差?
毫不吹嘘的说,但凡京中的勋贵、世家子弟,就没曹掌柜不认识的。
不消宋云舒交代,小二很快便送了她想要的东西上来。
宋云舒临窗而坐,用钳子拨弄茶炉里的炭火,亲自动手替周窈窈煮茶。
她一套行云流水的煮茶动作操作下来,把周窈窈惊得目瞪口呆。
不一会儿,一壶茶便煮好了。
白瓷茶盏里的茶汤杏黄澄澈,清香袅袅。
宋云舒先斟了一杯递给周窈窈,“尝尝吧,上好的白毫银针。”
周窈窈伸手接过,先是凑近鼻下闻了闻,后又浅浅抿了一口,惊喜道:“好香啊!”
接着直接一饮而尽。
“好喝,再来一杯。”
宋云舒瞧着她如牛饮水般的喝法,无奈扶额,直叹:“真是暴殄天物。”
周窈窈嘿嘿笑,一连喝了三杯才停下。
她看着一旁的宋云舒悠闲品茗的样子,恍然记起好友先前同自己一样对茶艺一窍不通的,怎么一下子就这么厉害了,于是忍不住问道:“云舒,你什么时候这么会煮茶了?”
宋云舒放下茶杯,抬头看她,“苏明月的茶艺不是被人奉为上京第一吗?为了下回她再拿这事儿膈应我,我专门找了个师父学的。”
“怎么样?你今日瞧着是不是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她当然不能说,一手娴熟的茶艺,是前世自己为了款待客户专门花了心思去学的。
只能拉死对头苏明月做幌子了。
苏明月同原身之间的恩怨,细究起来可以追溯到十年前,不夸张的说,整个上京城原身最讨厌的人就是她了。
连顾衍都要排在她后面。
苏明月端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五官虽不及宋云舒美艳,却仗着自己才情出众,处处跟宋云舒比较,一个是当朝帝师的孙女,一个是其父位极人臣的宋府嫡女。
身份上两人不相上下。
可名气上却分出了高低。
宋云舒貌美,是公认的上京第一美人。
可苏明月却是顶着上京第一才女的名头,时不时地在各家举办的宴会上大出风头。
时人喜欢附弄风雅,每回举办宴会就喜欢弄一些琴棋书画的比试,苏明月在这些宴会中回回都拔得头筹,生生把宋云舒衬成了一个空有美貌的草包。
这些旧怨还不算完。
其实,她们的龃龉最早发生在学堂里。
彼时,两人同在官学里启蒙,宋云舒在一众学生里是最小的,她学得慢,字也写得不怎么好看,关键领悟能力也差。
但苏明月不一样,她自小聪慧,未入学前就习得很多的字了,夫子见小姑娘学得吃力,便叫苏明月课后多帮着她些,苏明月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可背地里却跟人嘲笑宋云舒人蠢字丑。
那是宋云舒第一次尝到被人背叛的滋味,她拿苏明月当好朋友,可人家却拿她当傻子。
极尽嘲讽。
宋云舒气得当场跟苏明月打了一架,虽然最后各自都挂了彩,但到底是宋云舒打赢了。
因是宋云舒先动的手,事后夫子要求她给苏明月道歉,但宋云舒死活不肯,宁愿受了把书本抄十遍的责罚。
抄书的责罚对一般人来说不算重,可小姑娘连字都认不得几个,夫子还要求需抄得字迹工整,且不能出错、或是沾染墨痕。
这难度,对于初学者,不可谓不大。
再加上那时候小姑娘的手受了伤,为了怕爹娘担心,都是熬夜抄书,手疼加上伤心,小姑娘那段时间背着所有人,痛哭过好几场。
越是难受,教训越是深刻。
从那以后,宋云舒便不跟苏明月来往了,两人势同水火。
可恨的是,苏明月这人表面大度,骨子里却很记仇,她造谣说宋云舒大小姐脾气,她用心教云舒,云舒自己懒惰不用功,以及她被她打得很严重等等之类的。
她还在学堂里伙同其他人孤立宋云舒。
云舒尝试过解释,但没有人信她。
彼时,她爹还没有坐上丞相的位置,而苏家正是鼎盛之时,她只能自认倒霉。
要不是后来遇到周窈窈和梁玖,云舒只怕要被苏明月等人一直针对。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梁玖脑子灵活,宋云舒毒舌,至于周窈窈......
跑得快,能哭,关键长得人畜无害,比苏明月瞧着还要惹人怜爱,是他们当中最好的伪装人员。
如果说苏明月是表里不一的“白莲花”,那周窈窈就是伪善的“小白兔”,大家都是表演型人才。
因此,他们仨这些年也没少在苏明月身上出气。
周窈窈点点头,夸她:“那你可真厉害,这么快就学得有模有样了。”
“不过为了赢苏明月,你也真是舍得下功夫。”
宋云舒扬眉:“那当然了,那个绿茶婊,我真是受够她了,上回她们害我落水,本小姐还没找她算账呢。”
原身丧命就是拜苏明月等人所赐,这个仇,宋云舒不可能不替她报了。
提起这茬周窈窈就来气,她“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里的茶水飞溅。
“那个符茱真是蠢笨如猪,也不知她是被苏明月下了蛊还是摄了魂,凡是都听她的,上回的事也是因为她,才害得你大病一场,若说苏明月没在背后捣鬼我是不信的。”
“姑奶奶我,真想撕了这个女人泄愤,让她一天嘚瑟......”
说着,周窈窈两手做撕扯状,嘴上还配着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宋云舒被她的举动逗乐,失笑道:“行啦,也不想想,就你......哪是她的对手?让她丢脸不难,难的是,咱们怎么做才能全身而退,不被她抓住把柄。”
“也是。”周窈窈泄了气,叹道:“这个女人心眼子多如牛毛,搞不好又被她算计了,平白惹人笑话。”
周窈窈捻起一小块儿桃酥放进嘴里嚼着,想起回江南省亲的另一位好友,“若阿玖在就好了,他比咱俩鬼点子多,定能让那个贱人吃瘪。对了云舒,你前儿不是收着他的书信了吗?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应该就这两日吧,他北上坐的船,具体哪一天到也说不准的。”
“哦。”周窈窈一手托腮,一手敲桌面,神色恹恹,“我可真是太想他了,他不在上京,我都不知道上哪儿玩了。”
“还有吃的,阿玖最擅长找好吃的了,他走的这几月里我都瘦了......”
宋云舒:“......”
她下意识地觑了周窈窈一眼,她那么丰腴的身材,胸前鼓鼓囊囊的,原谅她,真没看出来,她哪里瘦了。
两人坐在雅间,天南海北的又闲扯了一大通,好不容易熬到放榜的时间,前头顿时人声鼎沸,锣鼓声与官兵们大声呵斥现场百姓后退的声音夹杂其间。
那场面,实在热闹。
宋云舒起身依窗而立,探头朝窗外看去。
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顷刻间,人群便自动分隔成左右两列。这时候,沿街的商贩也没心情吆喝顾客了,全都出来观望游街盛况。
宋云舒记得出门前妹妹的交代,要她瞧瞧,这届状元郎和探花郎究竟谁的风采更好?
诚然,她自己也是十分好奇的。
至于为何不提榜眼,则是因为,大魏朝自开启科举制度以来,中榜眼者多是学富五车,但样貌平常之人。
因而,大家早就不对其抱有幻想了。
但状元和探花则不同,虽然状元不乏有才貌双全之人,但中探花者肯定是一甲三人中容貌最出挑之人。
不过也有例外就是了。
如三年前,宋清琤高中状元时,他的样貌倒是比当年的探花郎高出了一大截。
宋状元昔日风采,至今还让人念念不忘。
三年过去,大魏百姓好不容易又盼来一次科举盛况,谁能不激动?
“云舒,云舒!”周窈窈一手扯着宋云舒的胳膊,一手指着前方打马前行的锦衣男子,激动得语无伦次,“快看那边,状元郎过来了。”
宋云舒顺势看过去。
远远的,马背上的状元郎,身穿特制的绯色滚金边锦袍、头戴金冠,腰背直挺,一脸春风得意地领着榜眼、探花等一群人,接受周围百姓的打量、庆贺。
由远及近。
宋云舒瞧得更仔细了些。
让人失望的是,今春中状元的人,是一位年约三十左右的中年男子,模样生得倒是不错,但很显然已经成家了。
周围未出阁的姑娘们也不免失望,那篮子里的鲜花都没怎么往状元郎身上扔。
第二名的榜眼果然相貌平平,小眼睛,国字脸,中等身量。
至于最有吸引力的探花郎,按照云舒一惯的眼光,顶多算是清秀之姿,而且他太瘦了,薄肩纤背,那马一颠一颠的,云舒都怕把他给颠下来。
宋云舒觉得很失望。
周窈窈也觉得很失望。
“唉!”
“唉!”
两人默契地同时叹息出声。
宋云舒扑哧一笑,啧啧两声,“哎哟喂,咱俩这默契,真是绝了。”
“那可不。”周窈窈亦笑着回道,“可惜白期待这么久了。”
人群渐渐向前,倏然,一道熟悉的人影闯入两人的眼帘。
是顾衍。
周窈窈双手撑在窗框上,探头出去,视线看着那个,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的男人,喟叹道:“要我说啊,这探花郎的姿容跟二甲第一名的顾世子比起来,实在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探花郎的名头若给世子爷,倒更合适些。”
“云舒你觉得呢?”她偏头问好友。
“嗯,可惜了...”宋云舒虽说和顾衍不对付,可这人的脸,她却是挑不出半分不好。
面如冠玉,清俊无双。
好似女娲炫技之作。
加之,他出身不凡,又是长公主和定国公唯一的儿子,陛下的亲外甥,更加显得其身份矜贵。
除了那张的脸,世子爷也生得肩宽腿长,眼下高坐于马背之上,那腿比前头的探花郎长了一大截。
再加上世子爷今日穿一身月牙白直缀,玉带束着劲瘦的腰身,更显身形优越,把身侧的同科进士衬得成了五短身材。
与周围各进士一脸喜气不同,世子爷看上去并不怎么高兴。
宋云舒打眼朝底下一看,乌央乌央的人群中,有不少的妙龄女子正往世子爷身上砸花呢。
他发冠歪了,干净整洁的衣袍没一会儿就沾上了花叶汁水,白净的脸上也未能幸免,瞧上去很是狼狈。
关键,他有洁癖,众目睽睽之下,世子爷还发作不得。
宋云舒低低地笑着,欣赏他一身狼狈样。
顾衍早已发现她的身影,见她如此姿态,只觉得心里窝火,要不是顾及现在无法脱身,只怕他真要找云舒好好理论一番。
叫她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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