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才过,宫外国子监就收了假,宫内左右春坊的书房里跟着有了人气。雕花大窗被缁衣小太监们依次推开,于是窗外冷白的雾气携着植物的清芬扑进来,冷得小太监捂着脸打了个喷嚏。
一切打扫完毕,詹事府府丞领了主簿、录事、通事舍人五名属官及一干小太监们恭候在门口。府丞神色严肃,如临大敌,天寒地冻的清晨浓雾里站了两柱香也没有吭声,鼻尖上都结了霜花。
身后属官也只得屏气敛神,战战兢兢地等着。
主簿被风刮得瑟瑟发抖,怂成了一坨,偏不敢后退一步去廊上避风。
端着神赐、神爱进学物品经过的素减仪看见这种阵仗,忍不住低声问道:“公公,今日来的是什么人?好大的威风啊,敢叫他们等这样久!平日收假,咱们殿下也没这样的。”
凤凰殿的掌印太监目不斜视,边走边道:“来的是定王世子身边的秉笔太监何欢。若非如今因要让四位大人的公子入春坊进学,詹事府的人哪里见得到他,等一等也应该。”
素减仪吃了一惊,想起今早宫人被抓的事,冷哼道:“原来是他呀!难怪这么大威风,你们宫里的两个宫女就是他让人抓了的。”
掌印太监“嗯”了一声,表示知道此事,也不想多说。
等放好了东西出来,迎面便撞见一行灰衣小太监从路尽头转出来。素减仪看见走在前面的宦官是个一身宝蓝色公服的清丽少年,倒不知怎样形容他的容色气度,只觉得他周围仿佛有一圈不真实的冰雪气,正在日光下消融。
原来定王世子身边的大红人竟然是这样单薄冷冽的少年。
素减仪急忙往凤凰殿去,准备告诉神爱,叫人来堵。
詹事府府丞立刻满面笑容地迎上去行礼:“何欢公公怎么还亲自跑一趟?虽说已经开春,可今日雾大又刮风,冷得很,走这一路,也怪冻人的。”
何欢微微一笑,客气道:“府丞大人久等了。世子明日进学,我免不了要来见过各位大人,顺带送来各位公子的一应物品,省得给府丞大人添麻烦。有什么不合适的,请多担待我。”
“何欢公公说的哪里话,应该是请您多担待我们呢。”府丞走在侧边,落后半步,笑着引路道:“请这边走。茶水已在客厅备下了。”
“多谢好意。茶就不吃了,我外面撂着几件事,世子嘱咐我要抓紧时间办。”
何欢偏头见府丞正盯着自己左眼角的一道新伤瞧,不禁收起了笑容。
眼前的少年忽然气势逼人,不复方才的和气有礼,府丞心中一惊,眼皮突突地跳,忙满脸赔笑道:“下官失礼了,还请公公见谅。下官只是一时转不过来,竟呆住了:想来您是世子身边的人,还有谁是不要命的,敢伤了公公的眼?”
何欢眸光微冷,面无异色道:“不要紧的小伤,三五日就好。府丞大人不必挂心,请领我去坊里的书房看一看。”
“啊,是、是。”大冷的天,府丞额上隐隐冒汗,再不敢说别的话,直点头往里让人。
何欢迈进右春坊大门,沿着廊芜向上走,几步就到了书房外。这一处院子不太大,没有种各色花草,只两旁茶水房外有几棵雪松,已长得很高。
书房的两扇祥云纹木门是虚掩着的,他的随侍小太监惜过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何欢往里走,目光透过镂空花窗落在了房后的芭蕉阔叶上。
停了一停,叶子绿得有些耀眼,他便转头去看书房里的陈设:几乎纤尘不染的四张紫檀案几,案上工整地摆放着一应文房用具,旁边又各放一口青花纹书画缸,想必是不知道公子们功课学到了哪里,因此没有放书。
何欢笑道:“很好,宫中的大人们办事极稳妥,我还要多学习。”
府丞听他夸一声,眉开眼笑:“何欢公公说笑了,您不是做这样事的人,用不着学这个。倒是我们真该跟您学学谨慎刻苦地办事,若有一分半点学得像,今后也算是有出息了。”
好一波商业互吹。
对于如此溢于言表的恭维,何欢听了也不答话,只是客气疏远地微笑。
惜过指使跟来的小太监们将各位公子的物品一一摆好,主簿几人接过撤换下来的用具,让人送去府内库房收着,又上前想要帮忙。
惜过笑嘻嘻地挡了挡:“这点小事,奴婢们做惯了的,不敢劳烦几位大人。”
东西摆放妥当后书房就锁起来。一行人原路返回,出了右春坊,何欢看着詹事府对面斑竹掩映的七层楼阁,问道:“那是藏书楼?”
“正是。何欢公公若有兴趣,不妨进去游览一番。这座藏书楼乃是宫中最大的一所书库,天下各样书册画本,无不收录。孤本、残本都单放了一层。”
“不了,我才知道几个字?看也是看不懂。”
“公公过谦了,这京城,谁人不知公公大才已不输大学士?”
何欢领着人出了詹事府大门,笑道:“大人不必送了。”
府丞拱手拜道:“公公慢走,恕不远送。何欢公公有空请替下官们给各位世子爷、公子爷请安。”
何欢礼貌地点点头,一行人往凤姿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