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出月子,文府计划着大摆宴席。
提前好几天,景氏就送了宾客名单过来,“等出月子你就要带着宣宝去锦京了,下次回家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怎么也要好好和这里道个别。”
“宣宝满月宴就没大办,家里亲戚好友都觉得可惜,你爹听着这些话心里就不得劲儿。如今锦京城那边局势好转,咱们家行事就算比之前高调,也没人敢说什么,索性你出月子时就办敞亮些。”
景氏语气温和,温婉的脸上还带着笑。
这世上,不管儿女长到几岁,父母大抵都无法放下心。
即使女儿就将成为普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文立和景氏还是生怕委屈了她,尽可能的想给她一个完满的离别。
听到她这样说,文氏把到嘴边的拒绝收了回去。
她虽然也为儿子委屈,关乎自己时却不大在意。
离开平州城,她最舍不得的人都在文府,或许还要再加上郭府的一对儿女。
至于朋友,她年轻时候的手帕交现在大都已经为人母,为人媳,她们终日忙着照顾公婆,伺候男人,教养儿女,或者赚钱糊口。
偶尔碰面,她们也会寒暄,说些青葱岁月里的有趣事,不管是别人的还是她们自己的,都让人感到轻松愉悦。
虽然早已在人生岔路口分道扬镳,现在大家各有各的生活,但曾经度过的岁月记忆却共属于她们。
不过感情淡了就是淡了,她们现在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去年,文氏二嫁时,请帖送出去一堆,赶来吃喜酒的却只有寥寥几个,不管她们是出于什么考量,结果就是这样。
文氏其实不怎么在乎,如今要离开平州,对她们也没有不舍。那些人早已经成为她年轻记忆里最绚烂的风景,曾经美过就好。
至于宣宝满月宴的遗憾,文氏早就决定在他周岁时补回来。
文氏笃定霍大成肯定不会反对。
宣宝出生,他除了给取了个名字,送来几箱子不知道从谁家抄来的金银,就没出过力。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自己就能生出儿子来呢。
现在文氏可以什么都不讲究,霍大成也不容易,锦京城是人家的地盘,他们这些初来乍去的,肯定要辛苦一些。
是以,就算不满意儿子名字的内涵,文氏也咬牙认下了。
好吧,忽略其中内涵,即霍大成进锦京后被嘲讽,就算造反成功,也改变不了他就是个莽汉子的事实,这个名字还算不错听。
霍大成的回击也在情理之中,说只有那些愚蠢的糊涂虫才会这样认为,而“维彼愚人,谓我宣骄”前一句便是“维此哲人,谓我劬劳”,也就是只有明白人,才能明白我的辛苦劳作。
这首诗完全贴合霍大成当时的处境,只是上位者务必心胸宽大,呈口舌之快只会更让人瞧不上。
他忍住了,又没完全忍住。
趁着给幺儿取名字的机会,他顺势把想说的话全都说出来了。
只不过他到底是亲爹,还知道在其中挑了个还算像样的字,“宣”。
霍宣,真的不错听,只是这年头谁问名字不问出处?
像文氏,名娉婷,其里包含着文立景氏夫妇的对女儿最好的祝福,希望她永远美好。
霍大成的名字则是自取,没办法,狗剩、药奴什么的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大成”这两个字取自“成大事者”,没错,霍大成就是在自诩是能成大事的人,可以说直接把野心写进了名字。
因为这个名字,霍大成当年没少受嘲讽,不过今后肯定没人敢提了。
这些都说明名字对一个人的重要性,霍大成随便就给儿子定下来了,本人也很觉得很愧疚,这些日子不断抬进文府的那些箱子都在说明这些。
文氏是那种你知道愧疚,并且在弥补就不计较的人吗?
她是。
至少现在是。
不过怎么才算弥补完了得她说了算,文氏瞄准的就是霍宣的周岁。
那到时候,霍大成也该把锦京城里牛鬼蛇神压下去了。要是还没有,他们娘俩的日子也不会多好过,生存都成问题,还摆什么宴席?
不过,文氏由衷觉得霍大成不可能这么菜,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没道理折在最后关头。
最近这段时间,她接到的消息都说锦京情况还不错,这让她越来越有盼头。
文氏本来想着出月子时,全家一起吃顿餔食(晚饭),听爹娘唠唠锦京城那些人和事,就算完了。
大摆宴席只会劳累家里,费那个劲儿做什么?
但是爹娘现在只想让她在平州城出风头,风风光光离开,文氏觉得如果这能让他们高兴,那也不错。
“我又让爹娘费心了。”
“啊啊”霍宣也对外祖母表示感谢。
漂亮娘在平州城出生,在平州城长大,在离开之前,郑重和这里的人说声“再见”,并不算逾越。毕竟,只要霍大成不倒,往后经年,这里将作为文氏娉婷的故乡被经常提起,对这座城来说是种荣耀。
说起来宴席本该由霍府主办,再怎么说文氏也是霍大成三媒六聘抬回家,明媒正娶的妻子。
奈何,文氏现在不方便,留在霍府的那位夫人和满月宴后就没有再出现的霍三霍四都不是好托付事情的人。
而且作为狭义上的对手,他们凭什么替文氏扬威风?
这样一来,宴席就只能由文府全权负责。
文氏有顾虑,霍宣却觉得这次宴席非常有必要。
天然关系里,平州城和文氏就是绑定在一起的。
文家几辈盘踞平州城,无数次保卫城池和城中百姓,深受百姓拥戴,文氏作为文家女儿,越受家族重视就越有价值。
这些价值是把双刃剑,不过好处肯定要多过坏处的。
起码,不论在哪里,有人想要攻讦他们母子之前都得先掂量掂量平州城的文家,这是文氏和霍宣的一把保护伞。
转天就是五月二十日,文氏一早就起来梳妆打扮,霍宣还在睡梦中就被换上了新衣裳。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是一个眼生女子,她看着不过双十年华,身着华服,五官明艳,媚丽慑人,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生得好”。
觉察到霍宣醒了,她一个眼神扫过来,端是睥睨众生的姿态。
“我们小五爷终于舍得醒了,我还以为要抱着一个贪睡鬼去前面了。”
漂亮娘?
这是霍宣第一次看见他娘大妆的模样,锦衣华服,玉石珠宝,乍看之下差点没敢认,不过这一开口就很文氏。
看着霍宣呆愣愣的模样,文氏“噗嗤”一声笑出声,语气有些危险,“臭宝,你不会是没认出我来吧?”
“啊啊”霍宣大声反驳,怎么可能,你可是我娘,我怎么不认得你?
对此,文氏只“呵呵”一笑。
霍宣不敢再出声,露出一个讨好的咧嘴笑。
虽说是属于母子两人的宴会,其实和霍宣这个小不点没多大关系,被外祖父和漂亮娘抱着在男宾女客席上露过脸,听了好些不重样的恭维话之后,他就被送了回去。
陪着一起的还有郭珩和阮霂。
霍宣刚才笑多了,现在有些疲惫,被放回床上便开始闭目养神。
听竹见状便让人取了玩具给郭珩和阮霂,两个小萝卜头友好的分了玩具,在旁边“窸窸窣窣”摆弄。
霍宣脑袋放空,不大一会便昏昏欲睡。
两个小孩都对九连环很感兴趣,阮霂之前练习过,便自发做起了小先生。
“叮叮咣咣”一阵后,郭珩似乎学出了一些名堂,便提出比赛,比谁能更快解开九连环。
“好啊,”阮霂一口答应,他人小心肠大,“郭兄今日刚学,可以再练习两刻钟。”
郭珩没拒绝。
不过会儿,两个小孩开始制定比赛规则,因为是两个小孩临时起意的比赛,规则由他们自制,并不算正规,计时方法更是简陋,规定一人在解九连环时,由另一个人数数计时。
然后,他们通过划拳决定由阮霂先开始比赛,郭珩在后。
霍宣本来并不感兴趣,不过看两个小孩兴致勃勃的讨论,他对结果倒是升起几分好奇。
阮霂在动手时喊了一声“开始”,郭珩随即便开始数数。
阮霂的动作比刚才更快,等郭珩数到第二个“八十七”的时候,九连环解开了。
接下来轮到郭珩,他久久没有动作。
霍宣睁眼去看情况,昨日下了点雨,今日有些降温,他躺在床上,包被之外还盖了夹单,郭珩却满头大汗,表情紧张。
他对“赢”这件事这么执着?
霍宣倒不是觉得有功利心不好,不过这只是个小比赛,甚至连比赛都算不上,只是朋友间的玩闹,怎么都不至于如此的。
他有看了眼阮霂,把九连环递给郭珩后,他就坐在地毯上等着给对方数数,他姿势端正,表情郑重,对待对手很认真。
郭珩把九连环举过来,然后看了眼阮霂,咬咬牙把九连环用力掷到空地上,玉石应声破碎成一截一截的。
“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