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宣醒来的时候,屋里面很热闹。
他“啊啊”两声,有人走过来轻手轻脚把他抱到了文氏身旁。
“五少爷醒了?”一个爽利的没听过的女声传来,“这娃长的可真好,还是娉婷你会生也会养孩子。”
这是谁啊,这么有眼光,霍宣睁开眼睛瞅了一眼,一个眉眼和善的妇人,身材胖胖的,略微有些臃肿,整个人的气质却让人觉得很亲切,看得出文氏和她很亲近,整个人都是放松的。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再说下去他的小尾巴又要翘起来了。”
霍宣有点心虚,他表现得有这么明显?
“你净是瞎说,孩子这么小点,能听懂什么。”妇人反驳,伸手把霍宣抱到怀里,“这孩子真沉手。”
“整日里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要是还不长肉,吃那老些东西不白瞎了?”文氏漫不经心的说道。
才分开半天,霍宣就觉得自己和漂亮娘的感情淡了,这是在讽刺他不务正业呢。
“阿嚏”霍宣小小打了个喷嚏,眼里不自觉出现雾气,没等他回过神,文氏就把他接了过去,“怎么了?怎么了?”
索性霍宣只打了一个喷嚏就停下了,她晃晃胳膊埋怨孩子,“你这孩子也忒小性,我就和你旭舅母说说,你怎么还委屈上了?”
谁委屈了,我?
霍宣不明所以,不过旭舅母,那就是文家二房长子文旭的媳妇,今早因为这位旭嫂子,漂亮娘还和二房的婶子闹了不愉快。
阮氏笑着看文氏哄孩子,“哎呀,这可不得了,我们大姑娘竟然都学会哄孩子了,伯父伯母这段时间不知道得多欣慰呢。”
她语气夸张,却不会让人觉得厌烦。
文氏也没有恼羞成怒,“我能有什么办法,这小家伙没有他哥哥姐姐文静,平时就爱缠着我,我不抱他就哭,总不能放任他哭吧。”
文氏一副“我也没有办法”的表情,看的阮氏笑的越发灿烂。
“嫂子,你作什么这个表情?”
“小孩子活泼点好,瞧这胳膊这腿多有劲儿。都说子肖父,孩子有齐王这个父亲,以后准能跟他爹一样,长成人中龙凤。不像我家那个,一个小女娃性子忒老成,整日窝在家里看书习字都不带够的,一点点大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跟他爹一个模样。”阮氏显然对自家姑娘很是无奈。
文家不仅不重男轻女,反而对女娃百般呵护。
他们这一辈女娃不多,只娉婷和嫣然两个姑娘,下一辈更夸张,因为好几个小叔尚未成亲,目前就只有若雪一个小姑娘,从太夫人、大伯父到夫君、小叔都对她都呵护备至。
阮氏总怕女儿养成姑姑那样,娉婷心眼实,嫣然小性儿,对女子来说这都不是致命弱点,却到底不好。
而且他们是二房,公爹还能跟着大伯守城,夫君却只是个上不得马的文书,姑娘性格上有缺陷,出嫁时候被婆家挑理可怎么好。
要知道父母的身份地位对姑娘的婚事影响是巨大的。
娉婷有父母撑腰,就算是大归,再嫁也能嫁给齐王那般人物,婚后不说琴瑟和鸣,起码过得舒坦。
要知道当时嫣然还是未嫁之身,同是文家姑娘,齐王为何不考虑她,还不是因为她生在四房。齐王取平州,要拉拢文家,拉拢的是大房而不是其他几房,自然也不只是娶一个文家姑娘。
当然文家姑娘从来不愁嫁不出去,现如今齐王剑指轩辕,他们也跟着水涨船高,只是姑娘家的性格到底不能太左。
再一个慧极必伤,一个女儿家读这么多书干什么?
文氏见过几次这个堂侄女,小嘴嘚啵嘚啵能说的很,还能和父亲辩论,怎么也不像是个小书呆子,该不会是二嫂没读过书,说不过自家姑娘吧?
“呀,若雪这么厉害了?竟然说的过嫂子你。”文氏一不小心把真心话说了出来。
阮氏:“……”
霍宣:“……”
这时候你夸夸小姑娘伶俐,小小年纪就这么好学,将来可不得了。要不揶揄几句把话题搪塞过去也好,当娘的嘴上说女儿不好,绝对不是让你附和的。再不济你感同身受一般,不正面接话,也能把话题岔开。
你偏偏选了这么个角度,语气里的兴奋(幸灾乐祸),霍宣听得清清楚楚。
“照你这么说,我平常还很厉害不成?你旭堂兄说我最是温和不过了。”阮氏没有让话掉地上。
文氏心里文旭就是个呆子,这么多年也只有他会觉得阮氏温柔。一个丧母长女,被哥哥嫂嫂抚养长大的农户女,却能嫁给文家二爷(当时文家尚未分家,全家男子按长幼排序),手段何其了得?
成亲后,阮氏能把婆婆压到没脾气,平常只能在亲戚间嘴嘴她的身材,连没生出儿子都不敢直接说的妇人,你说她温和?
文氏当然不是说阮氏这样不好,相反她很欣赏阮氏,正因为阮氏能立得住,整个二房才能有如今的安稳。
二叔二婶不事生产,文旭身体羸弱,几乎不能追求前程,下面弟弟尚未长成,这些年二房可以说是阮氏撑起来的。
就是文立和景氏,提起这个侄媳妇都只有赞叹的份。
文氏未出嫁的时候,就和阮氏处得好,要不然早上也不会为了她落曲氏的面子。
“旭堂兄实诚,可见他心里是真的这么想。”这家事情,文氏没啥可说的,谁让人家情人眼里出西施。
“那是自然。”阮氏想也不想回答道,脸上不期然染上了几分不好意思。
“嘁,”文氏小声表示不屑。
霍宣却听得笑眯眯的,他算是看出来了,二房的旭堂舅和旭舅母感情很好。
“听说你把娘家侄子接到府里来了,今日怎么不带着过来?我听珩哥儿说他才六岁,就能背下论语,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说明他在读书上有几分天赋。”
阮氏摆摆手:“前几天回家去了,还没有回来,我正准备派人去看看呢,过几日我叫他来拜访你。”
文氏坐月子,前一个月闭门谢客,景氏和亲嫂子都很少过来打扰,更别提关系更远的亲戚。后一个月规矩就没有这么多了,到时候她亲自领着侄子过来一趟,反正不费功夫。
“你堂哥也夸霂哥儿有读书天分,说出来你都不相信,他背下来一本论语都没用半月时间。”
“我娘家哥哥嫂子大字不识,只说过这孩子比别家孩子伶俐,我当时也没当回事。接他来族学读书,也是想以后多个出路,不至于面朝黄土背朝天,哪知道你堂哥一试,就说这还是个能读出名堂的。”
说起这些,阮氏嘴巴都要咧到耳朵后面去了,看得出,大家对娘家侄子的赞赏,让她很受用。
“那就这么说定了,”文氏答应着,转头看向霍宣,“近朱者赤,只盼望着你也这般爱读书才好。”
霍宣本来在听故事,没想到转头祸事就落在了自己头上。
他双腿伸直,胳膊平放,做乖巧老实样,脸上却明晃晃写着我听不懂你在说啥。
读书?
前世上了快几十年学,今生为啥还要去受虐,他才不干!
正在这时候,外面禀报:“郭少爷郭姑娘来了!”
文氏挺高兴,连忙叫请进来,不多会儿,郭珩郭玲兄妹俩就进门了。他们像模像样给文氏和阮氏请安,然后说明今日来意,前面宴席散场了,他们来看看母亲和弟弟,还送来了亲自给弟弟准备的满月礼。
一枚小人刀,一个拨浪鼓。
霍宣童心已泯,当然不会喜欢这些,但是人家眼巴巴送了礼物进来,他没有表示也说不过去,“啊啊”谢谢啊。
文氏问郭氏兄妹今日是否留宿,都说家中有事,祖母叮嘱了要早些回去,文氏只说让他们常过来。
郭氏兄妹离开后,阮氏随后也走了。
“你这个小臭宝,看到哥哥姐姐走怎么就没有不舍得,怎么你们老霍家的人就特殊,竟然还抓住人家衣裳不放?”
文氏很不解,真论起来,宣宝和珩哥儿玲姐儿见面还更多些,她屋里上下也更常常提起,怎么臭宝见着霍三不撒手,面对郭氏兄妹就无动于衷?
“啊啊,”抓住不放,他有吗?
霍宣完全不记得这出,不过两者还是有些不一样的,霍家兄弟以后可能成为他的衣食父母,他稍微表现得亲近点,都是为了以后无忧无路的躺平。
这叫做深谋远虑。
再说,他觉得自己对待郭家兄妹的态度并无不妥啊。
“你倒是一点不见外,直接流了人家一身口水。”
啥,他还流口水了?
霍宣羞愧的捂捂脸,只希望三哥不要在意吧。
“夫人,小少爷现在还识不得人,长大懂事就好了。以后让珩少爷玲姑娘经常过来,兄弟姐妹相处多了,自然而言就亲近了。”吴嬷嬷笑着劝慰。
“希望吧。”文氏并没有强求如此的意思。
另一边,霍府——
霍大成取平州城,未用一兵一卒。
文家世代守卫平州城,这几年,锦朝乱成一团,戍边军一再内调,边关几乎无人可守。
平州城直接面对的是北方蒙狄,几乎每年都会交手。两年前,蒙狄再次进犯,平州城往北往西的城池很快沦陷,他们包围平州,当时的情况是只要取下此战略要地,往后再入锦朝就如无人之境。
平州城城墙是前朝所建,已经在此矗立百年,进犯平州城者,除非里应外合,否则很大概率要无功而返。蒙狄军显然知道此事,刚开始只围不攻,意图不战而胜。
平州城自此与外界彻底隔断,整整两个月,都没等来救援。
那便只能自救。
官府无粮,文立牵头召集城内官员富商募捐,他自己则把文家名下凡是在平州城内的庄子的粮食全部搬空,还以身家性命担保把当年已经收起来存放在官府的税粮用来做了救济粮。
另外,考虑到解困之后,大家还得生活,尤其是粮商,良知上他们也想捐粮,想救平州城的百姓,理智上却做不到,手中粮食全部撒出去,家可就败了,就算守住平州城他们以后可没法生活。
面对这种情况,文家从粮商手里把粮食买进手,然后再低价销售出去。
等城门外的蒙狄军失去耐心,发起攻城运动,也是文家带领众将军镇守城门。
整个战争期间,蒙狄进行大大小小上百次进攻,文家守城军愣是没放进来一个敌人。
时间上算,他们又撑过了八个月。
最后是蒙狄军主动撤退,大后方被邻国袭击,他们只能慌忙撤回。
经此一战,平州文家声望更上一层楼。
霍大成剑指平州城时,蒋知道说此城军民百姓一条心,不好攻也不能攻,否则难安百姓。
要想解决平州问题,关键在文家。
遭围堵十个月有余,锦朝朝廷没有派来一兵一卒,反而还主动去招惹南召,使国家腹背受敌,平州城官员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日常他们只能以“乱世之中,护好治下百姓就是胜利”排解自己,现在齐军上门求联手,他们心里无比纠结。
文立却早已有打算,先帝昏庸无道,重用小人,致使天下大乱。今上即位,才德兼备却为时已晚,到如今已经无法力挽狂澜。
纵观如今天下各方势力,齐王气势最盛。
他们只为守一方安宁,总不能在对方明确表示可和平解决问题的时候发起战争吧?他们又为谁而战,强弩之末的锦朝?
别说笑了。
平州城文武官员以文立为首,他的决定得到了大部分赞同。
很快,霍大成进了平州城。
为了表示对文立的敬重,他把姿态放的低,没有征用州府,而是在隔两条胡同的地方买下一个宅院,简单挂上“霍府”牌匾,领着全家住了进去。
文氏出嫁后,也是住在这。
如今,霍府男女主人都不在,府里称得上主子的只有三人。
凉亭里,一个妇人正在赏鱼,她三十上下的年纪,五官姣好,表情十分严肃,她便是霍三的生母孟氏,府中奴仆一般称她为“霍夫人”。
霍三刚从文府回家,便被叫了过来,孟氏问:“为何去这么久?”
“外祖父留宴,老四不想回,我不便独自离开。”
孟氏表情不变,眼里却闪过嫌恶,“成事不足!我说让你少和老四混在一起,这些年你都当耳边风是不是?”
霍三低头:“我没有。”
孟氏却没打算放过他,“你父王不是个看重嫡庶的人,他喜欢文武双全的孩子,只要你够好就有机会。现如今你大哥军功卓著,此番又救驾有功。文家那个小兔崽子出生时候红云染天,那些人边说此乃天生异象,哼,能不能长大都不一定呢。”
霍三手指微动,没有说话。
孟氏没有发觉到他的异样,“他们一个个出风头,你怎么还有闲心玩?不练好武,不读好书,怎么让你爹对你我另眼看待,文家摆满月宴和这些比起来根本无足挂齿,霍四想待就待,你该回来的,今日的事情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我知道了。”
“下去吧,王夫子早就在书房等着你了。”
“是,”霍三转身要走,又被孟氏喊住了,她皱着眉:“你胸前怎么一团污渍?”
霍三低头,眼中闪过一抹兴味,回话语气平淡,“我下去就换衣裳。”
“恩。”孟氏摆手放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