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坊的角落里,小黎艰难地洗着盘子,时不时还要伸出沉重的胳膊,擦去额上沁出的汗水。
“小黎!”
自她来御膳坊帮活起就对她严苛挑剔的管事姑姑忽然一脸笑容地跑了过来。
“哟,怎地这么多的活?喜鹊那懒骨头,是不是又把她的活都推给你了?快快起来,别做了,来,先净手。”
小黎还没回过神来,已被她拉着手,用清水冲洗干净了,站起身来。
管事姑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道:“这身衣衫太脏了,得换!快,喜鹊那丫头是不是新做了一身衣裳?拿来给小黎换上!”
她高声吩咐身后的小宫人道。
那名小宫人十分嫉妒地看了一眼小黎,满脸不甘地应声去了。
小黎一头雾水:“姑姑,我,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没有,是大好事!”管事姑姑高兴地说:“永乐殿那边来人,说陛下点名传召你,要见你呢。”
小黎愣在当场。“陛下?要见我?”
尚未来得及反应,那奉命去拿衣服的小宫人已跑回来了,管事姑姑连忙拉着她往角落走去。
“快换上,莫要让陛下久等。还有你这个头发,这也太脏了,翠谷,你不是有盒新得的头油?快拿来,给小黎用上。”
管事姑姑接着吩咐那小宫人,后者显然不舍。“姑姑……”
“还不快去!”管事姑姑沉下脸来。
不得已,她只好跺脚照做。
在管事姑姑巧手装扮下,小黎终于一改蜷缩在御膳坊角落,做尽脏活累活的灰头土脸样,恢复了从前在嫡公主身边伺候时的干净可人。
“小黎啊,若是陛下有什么吩咐,你可要机灵些,稳妥些。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跟姑姑我开口。你知道的,姑姑我最是热心肠了。”管事姑姑一边拉着她往外走,一边和蔼可亲地叮嘱。
小黎受宠若惊,也终于反应过来。
“陛下可有说,宣我是为了什么?”
“姑姑。”管事姑姑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小宫人翠谷不由得抢白道:“陛下召她还不知是好是歹,万一是陛下想起她曾伺候过嫡……那一位,想要一并治罪呢?”
到时候,不还是白瞎了她的头油,和喜鹊姐姐的新衣裳?
管事姑姑面色僵硬了一下,但很快斥责了翠谷:“胡说八道什么呢,咱们陛下心地多善良啊,能治什么罪。”
说着还顺道安抚了明显变得不安的小黎:“你呀,就放心去,记得放机灵些,陛下有什么要问的,你只管回答,陛下有什么吩咐,你也只管照做就好。去吧,庞公公就在前头等你呢。”
可语气分明冷淡了不少,眼下未至门口,她已放开了小黎的手。
小黎自然是察觉到了这份不同,心中更是忐忑,但身在宫中,地位又这样低,不论前头等着她的是什么,她都没有资格说不。
只能低着头,乖乖往门口走去。
小庞子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与他一同等着的,还有个小黎眼熟的人:小安子。
“既然都到齐了,就随我来吧,动作快些,不要叫陛下久等。”小庞子淡漠地看了一眼的这二人,一边说,一边领着两人往永乐殿走去。
永康帝的灵柩还停在紫宸殿,皇陵刚修缮完毕,钦天监也择了吉日下葬。
但钟离婉毕竟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了,如何再能睡在那样偏僻狭小的凉慈殿呢?
日前便挑了另外一座靠近宣政殿的闲置宫殿,让人仔细修缮了一番,取名为永乐殿,就此搬了进去。
小黎跟小安子一路低眉顺眼地跟在小庞子身后,进了这座从今往后便是宫中众人纷纷翘首,最为渴望的当差之地,虽然心中好奇,却始终谨记着规矩,不曾抬头。
直到进了殿中,随那庞公公行了大礼。
听那身材圆润的公公带笑着回复道:“陛下,您吩咐要召见的小安子和小黎都在此处。”
一道慵懒的女声轻轻道:“嗯。”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渐近,那道女声也自两人头顶传来。“多日不曾见了,你们俩可还好?”
柔声细语,还带了丝笑意。
但两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于是钟离婉又道:“起来说话。”
小黎跟小安子谢恩起身,却仍旧低着头。
“抬头说话。”女帝继续淡淡吩咐。
两人踌躇着缓缓抬头,只是目光始终低垂。
钟离婉见状,轻声一叹。“不必惊慌,你们知道的,我这人向来有恩必报。当初我处境艰难,你二人多次对我出手相助,替我仗义执言,我都是记得的。以后你们俩就在我永乐殿里当差。我绝不叫人再欺负你们了。”
小黎跟小安子这才抬头,十分不敢相信自己所得的恩典。
倒是一旁听了全部的小庞子难掩嫉妒之心地对两人说道:“这可是陛下的大恩典,你们俩还不快谢恩?”
比起明显呆傻的小黎,他更多是对一看就机灵许多的小安子忌惮了三分。
这小子只怕是眼下,唯一能与自己争陛下身边第一亲信之位的人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他曾经对陛下的帮助到底是多是少,值不值得这样大的恩典都不重要了,难得的是这份情谊。
将来只要这小子不作死,只要陛下一天还是陛下,他在这宫中的地位就难以被撼动。
真是走运的小子。
不过小庞子心中也清楚,这是各人的运道,还真是羡慕不来的。
谁能想到曾经最不受宠,整个皇城,上下都能轻贱的九公主竟能登基即位呢?就是想要在其微末时雪中送炭,都不得其法。
“谢陛下恩典。”
两人连忙谢恩。
小安子确实要比小黎机灵得多,眼看钟离婉身为九五至尊,却主动提及从前艰苦的日子,与他们之间的交情,当即就放开了许多,笑嘻嘻地说:“我就知道陛下绝非池中之物,早晚有天是要一飞冲天的。”
钟离婉佯装薄怒地横他一眼:“虽然朕顾念旧情,但让你们来此当差,还是因为知道你们本性纯善,为人正直。所以你这溜须拍马的本事,既然从前不曾对朕用过,将来也不要再用。”
她将先前的“我”换成了“朕”,语气虽不重,但也让小安子瞬间收敛了嬉皮笑脸。
“奴才逾矩了,以后不会了。”
钟离婉先是不作声,端起清茶来饮了一口。
先前给了个枣,而后给了当头一棒让其清醒,如今,也该说正事了。
她徐徐道:“钦天监已为朕择好继位大典的日子,大典之后,朕的精力就要放在前朝和政务上。这后宫诸事,朕想快刀斩乱麻,早些定下些规章制度,以后各处照本宣科就好,免得再让朕费心费神。朕特意在此之前将你们唤来,一是为了早些将你们护在羽翼之下,不论将来宫中生出多少变化,你们至少是无忧无虞的。”
话说到这里,点到为止,让他们回头细想去。
“二是看重你们的心性,知道你们为人做事都可靠,也是朕为数不多的可信之人。不知你们是否愿意为朕效力?助朕协理好后宫?”
最后抛出这巨大的甜枣,钟离婉同时看向一旁的李姑姑和小庞子。
二人又是忐忑,又是激动。
大越从未有过女帝登基,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既是女儿身为帝,后宫自然不可能再有皇后之类的女主人,她这样说,等同将皇后之责公平地分给了他们。
这无疑是天大的恩宠!
“当然,你们若自觉担当不起,大可为朕举荐其他能用之人。”
小安子和小庞子最快表态:“陛下但有吩咐,奴才们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李姑姑也含笑道:“陛下肯信重至此,当真是奴婢们的造化,若是人手不够,奴婢在司衣坊的两名副使,或可调来帮衬一二。”
“允了。”钟离婉果断答应。
小黎怯怯地看着面前的女帝:“陛下是知道的,奴婢并不是什么聪明的人,留在陛下身边做些端茶倒水的小事还可,大事却是担当不起的。若陛下缺人手……奴婢觉得,流风姐姐很是不错。”
钟离婉笑容一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安子察言观色,已对小黎说道:
“流风?不成!绝对不成!那人同艾云一个德行,甚至肚子里的坏水比艾云还多,只是平日里装模作样看不大出来罢了。陛下,奴才看得真真儿的,当初艾云几次三番针对您,背地里多是流风撺掇的。”
小黎手足无措,慌乱之中,连忙跪下:“陛下恕罪,奴婢真的不知道这些。”
钟离婉暗叹一声,这小姑娘,心善刚正有余,没什么心眼和城府,却也过于木讷了。
“起来吧,不知者不罪。”
待小黎起身,她不疾不徐地说道:“流风朕是不敢用的,她在嫡公主身边呆了多年,早将自己当成是这宫中的半个主子,心高志远,朕可不配使唤。不止是她,所有似她一般的人才,朕都不敢劳累。”
小黎觉得陛下话中有话,拧眉想了半晌,却想不明白。
小安子和小庞子有所顿悟,但一时之间,想不出合适的话来接茬。
关键时刻,还是李姑姑轻笑一声道:“陛下说哪里的话,如今放眼整个大越,再没有比您更尊贵的人了。何况这皇城之中?从今往后,这宫中只有一位能是主子,那就是您。您想用谁,便用谁,不想用谁,咱就不用。若奴才心高气傲,不服陛下,便是犯上。用宫规处置了,再换一个奴才使唤就是。反正阖宫上下,都是您的奴才,生死荣辱,仅在陛下您一念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就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