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初猛然惊醒。
她方才做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噩梦。
梦里,母后与父皇手持刀剑互相残杀,而她的一双舅父则在旁助威呐喊。
血色弥漫中,她惊恐地向他们大声喊着,希望他们能够停手,却没有任何人听见,回应。
最终父母伤重倒下,舅父们大笑助威,而她凄厉呐喊,想拿起刀剑对着舅父们挥舞过去,然后结果自己的时候,谢天谢地,她醒了过来。
钟离初后怕不已,不断安抚着自己。“幸好只是个梦。”
“姐姐做了什么梦,吓成这样?”一到熟悉的声音悠悠响起。
钟离初愣了愣,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地上,躺在流风怀中。而四周站立着许多人,不但有她殿中伺候的宫人,还有几个禁卫军。
等看清了其中一个禁卫军的脸,晕倒前的记忆涌上心头,她刚有了血色的脸,刷地一下又白了。
“哎。”那道声音又叹了口气:“罢了,给她请个太医来。”
“遵旨。”尖细的声音彻底唤回了钟离初的神志,她这才看到,不远处的座椅上,正坐着一个她日思夜想数月的人。
“小九!”她惊喜地冲了过去,正要向往常那般,拉住她的手,好好问问她近来去了哪里,怎就销声匿迹这么些月。
突然,一人挡在她与钟离婉之间。
钟离初认出这人是紫宸殿里伺候的内侍,面露不满。“大胆!”她下意识地呵斥。
却不料一向对她唯命是从,卑躬屈膝的内侍却比她还要大声地斥责回来:“陛下面前,岂容你这等庶民放肆!”
钟离初被吼得一愣。
也就是这当口,已经接受了事实的流风连忙来拉她,口气别扭地解释:“殿下,先帝驾崩,娘娘因谋逆罪被当场格杀,如今,如今朝臣们已经决议,尊九公主登基为帝。您,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对九公主了。”
钟离初觉得自己脑子里一团浆糊,什么都理不清楚。
“怎么可能呢,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她无助地看向神情冷漠的钟离婉,总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小九,你是不是又淘气了,在与姐姐开玩笑呀?”
钟离婉缓缓站起身来,与她对视,淡淡地说:“世事就是这样难以预料,总有些人,白天还在与你说说笑笑,到了晚上,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骨。姐姐,这种感觉妹妹尝过,如今,也该换你尝尝了。”
这充满恶意的话语,冷漠无比的口吻,钟离初更加难以置信了。
“不,你不是小九!小九才不会这样与我说话!你们都是在骗我!”
她极力否认,可四周却无一人像往常那般顺着她、哄着她。
所有人都在看笑话一样看着她,这让钟离初支离破碎的心伤上加伤。
“我母后怎么会谋逆,怎么会毒害父皇呢!我的小九,我从小疼到大的小九,怎会用这样的口气同我说话!不可能!”
她捧着疼痛欲裂的脑袋,歇斯底里地呐喊。
钟离婉看着这样的她,眼神始终淡漠,没有丝毫波澜。“你接受与否,事实都是如此。”
“姐姐,我来,不是跟你耀武扬威的,而是来与你做最后的道别。”
“我这几个月来压根没回什么老乡守灵,我一直就在这宫中,就在你母后的荣宁殿里,做着她的走狗。”
“她对我呼来喝去,让我为你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
“我无数次与你擦肩而过,你却从未认出我。眼下张皇后谋逆失败,是我大越千古罪人,被当场格杀也算是罪有应得。朝臣们抬爱,尊我即位,我也不好推辞。”
“反正姐姐心中只有风花雪月,又如何扛得起这万里河山?这样的累活,还是我来吧。反正,我做惯了的。”
“本来百官是要将你与张家人一并处死的,是我念着你小时候对我的那些恩情,拼死为你说话,替你开脱。”
“你是被贬为庶民了,但是你放心,你出宫后,我会让人将你放在周文家门口。你知道他的,能耐大得很,就算不做官,也一定会让你衣食无忧。以他对你的心意,这辈子都会好好待你,不让你吃苦受累。”
“你们完婚以后,就尽快离开金陵城吧。寻一处鸟语花香之地,做你们的神仙眷侣。”
“你看,我说过要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兑现了。”
“从今往后,你我两不相欠。如此也算,善始善终。”
自顾自地说完最后一句话,钟离婉看也不看钟离初一眼,径自往外走去。
“你等一等!”
身后传来钟离初带着哭腔的挽留。
钟离婉如她所愿地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钟离初面色复杂地看着她,咬牙问:“我母亲,舅父们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
钟离婉毫不犹豫地回答,口气斩钉截铁,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毫不退缩地直视钟离初的双眼。
“他们都是自作孽,自食恶果。”
钟离初信了,心口一大块石头轰然落地,顺便带走了她全身的力气,她软软地往后倒去,再一次被流风接到怀中。
“那如你所愿,你我,从此两不相欠。”钟离初靠着流风,声音软绵无力,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果决:“以后,我们再也不是姐妹了。”
钟离婉不吭声,转身就走,步伐稳当,却没有一丝留恋。
而钟离初再也坚持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太医姗姗来迟,一番救治。
“好在没什么大碍,公主殿下一时急火攻心,才会如此。将养几天就好。”
流风松了口气。
一旁留下的紫宸殿内侍便语带嫌弃地说:
“既然没什么大碍,那就请赶紧出宫去吧。”
流风瞠目结舌,毫不客气地说:“你没听太医说,殿下需要将养几天?”
“殿下?”内侍嘲弄地重复:“哪里来的殿下?陛下已下令,贬她为庶民,马车都备好了。她既然没有大碍,自然是出宫去她该去的地方将养。来人呐。”
几个上了年纪,魁梧有力的宫人走上前来,粗手粗脚地将钟离初用棉被一裹,抬了出去。
“你,你们不能这么对待嫡公主!”流风着急地落了泪,追了上去,却被内侍一把拉回,粗暴地甩在地上。
“上哪去?”内侍冷冷地问。
流风哭着回答:“我要去伺候公主。”
内侍毫不犹豫地打了她一巴掌:“不长记性!都说了这宫中再没有什么殿下!她已被贬为庶民,你我却是这宫中伺候的奴婢,凭什么跟去伺候?记住了,往后这宫中,你的主子,只有陛下!”
流风呆坐在地上,目送伺候了大半生的嫡公主像物件一样被人扛走,以这种耻辱的方式,永远地离开了这座皇城。
耳边是内侍尖酸刻薄的话语,她深深地意识到,这天,是真的变了。
……
角落里,王玉成满意地看着钟离婉离开后,便喜气洋洋地回了与父亲下榻的地方,兴高采烈地如实回禀了。
王阳云身着中衣,正在擦拭今天立下大功的两柄短刃,闻言便眯着眼评价道:“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虽然张皇后罪孽深重,张家即将被灭族,可钟离婉到底是嫡公主,又曾被议储。
若有心人找到她的踪迹,将她偷藏起来,等将来时机成熟,借口拥她上位,完全能与钟离婉分庭抗礼。
这就是为什么自古以来夺嫡成功后,东宫原来的太子若不能顺利登位,就必须身死的原因。
可万万没想到钟离婉却因为从前的一些小恩小惠,力排众议也要保下钟离初的命,还将人亲自送出宫去。
这岂非放虎归山?
王阳云摇了摇头,心下却对钟离婉越发看不上了。
“妇人之仁才好呢。”王玉成接话道:“说明她虽然有些小手段,小心眼,可说到底还是个女人,优柔寡断得很,离不了我们父子做她的靠山。也就不用担心,她会过河拆桥,反过来谋算咱们。”
王阳云瞥了他一眼,似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你小子看上这位九公主了?”
“父亲就是父亲。”王玉成大大方方地承认,一脸讨好地说:“从前没见过这位九公主,不知道她竟然长得这么好看,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再配上楚楚可怜的样子,当真是我见犹怜。”
王阳云轻哼:“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就是搁在从前,我都不会准你娶这样一个女子回家。除了争风吃醋,会使些上不得台面的肮脏手段外,什么用也没有,若是有了孩子,肯定管教不好。”
“何况她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女帝了。”
“正因为她是女帝呀!”王玉成激动地说:“要搁在从前,我顶多想办法纳她为妾。正因为她如今是女帝,儿子才想求娶。父亲您想,若我能与她成婚,生下孩儿,将来这皇位,不还是咱们王家的?”
王阳云收短刃的动作一顿。
见状,王玉成就知道有戏,说得更来劲了。“武帝的那个什么破规矩说,这大越朝只能是钟离氏继位,所有外姓人敢夺位,天下谁人诛之,即可为正统。所以父亲你才束手束脚,哪怕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都不敢越雷池半步。”
“可将来,若我和钟离婉生下一男半女,就算要让他改姓钟离,也毕竟是我们王家子孙。这皇位,不还是我们王家孩子的吗?”
王阳云吞了口唾沫,不可否认地,他动心了。
“那你……”他松了口:“就试着与咱们的陛下,多相处相处。”
王玉成惊喜非常。“好嘞!父亲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我母亲,舅父们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
害,我写的时候都有点起鸡皮疙瘩。
我的女主真狠,坏得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