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张皇后而言,她自己就是这样一位可以为了女儿,披荆斩棘、无所不能的母亲!
她气势汹汹地带着人,宛若出征一般,来到宣政殿前。
此处,早已血流成河。
自古以来就没有女人登基称帝的先例。
她的初儿要想做这千古第一人,前路注定坎坷又艰难。
她这个母亲,愿不计一切代价,为其扫清障碍,助其登顶!
第一步,自然是要在朝堂上尽可能地拉拢人心;
不能拉拢者,则非我族类,要是能有机会斩草除根,她绝不心慈手软!
第二步,在大越国土四境造就‘神迹’,引领百姓舆论,让天下人都知道,女人登基,绝非牝鸡司晨、逆天而行。
而恰恰是在顺应天命!
第三步,借国宴、宫宴为由,让朝中四品以上,掌实权者,都进到宫里来,用他们妻女、母亲、孩子的性命,强迫百官俯首,认可圣旨之正统。
以及——
诛杀所有有资格与她女儿争位的皇室旁系!
为将者,尚讲究慈不掌兵,似她这般成大事者,又如何能不心狠?
在今日之前,张皇后看过最血腥的画面,不过年幼时随父兄秋狩,亲眼看见一只活泼可爱的小鹿被父亲一箭贯喉,弟弟张晨上前,紧跟着将那只小鹿大卸八块。
而眼下,她远远地看着宣政殿外的走廊上,满被鲜血浸染,横七竖八地倒着无数死状凄惨之人。
其中不乏有前几日被她召见过,亲昵地喊过她,舅母的人。
却心平气和。
张皇后神色自若地提起裙摆,踏过累累尸骨。
张晨麾下,禁卫军左副使面色复杂地等在侧殿门口,躬身施礼:“娘娘金安。”
“做得不错。”张皇后矜贵优雅地颔首,又示意身后早已被吓得失魂落魄,面无血色的蒋姑姑去打开殿门。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在众人面前宣读那张传位诏书了。
更刻不容缓地想要看见自己的女儿登临帝位,君临天下的样子。
蒋姑姑克制着发颤的双臂,和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巍巍颤颤地上前,推开了殿门。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进入殿中,各自心有所想的两人并未发觉一旁左副使欲言又止的样子。
张皇后本以为会在殿中看到更加鲜血淋漓的场景,东倒西歪的桌椅、碎了满地的杯盏、纵横交错的尸体、和一群惶恐失措的朝臣。
可进了屋后,血迹、桌椅、碎片和尸体都在,独独缺了那一群朝臣。
她愣了一愣,忽然回过味来,转身问左副使:“他们人呢!”
回答她的是紧跟着关上的殿门,和自身后响起的一道略带笑意的声音:
“娘娘是知道宫里来了刺客,特意带了人来相救的吗?”
张皇后仓惶回首,只见王阳云父子满身血污,双手各持一柄短刃,自后殿转出,踱步而来。
王阳云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又问:“叛贼凶狠残暴,娘娘怎么只带了一人前来?莫非这位姑姑身手矫健,异于常人?”
“放肆!”
张皇后被他满含讥刺的言语触怒,厉声呵斥:“王阳云,你们父子竟敢偷带兵刃进宫,如此明目张胆地以下犯上,是要谋逆吗!”
王阳云毫不在意地嗤笑一声,把玩着手中短刃,漫不经心地反问:“是又如何?”
“你不要忘了,我大越武帝开国时留下明旨,但有外姓人谋朝篡位,皆视作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诛者即为正统!你今日哪怕得逞,明日也会被天下人视作公敌!”
但有谋逆者,手染皇族之血者,人人可诛。
诛杀叛臣者,不论出身如何,皆为正统,可得天下!
她说得大义凛然,王阳云却不为所动,而是好笑地看着她说:“微臣岂敢?这血染大殿,造这无数杀戮者,究竟是谁,娘娘心里应当比谁都清楚才是。”
张皇后下巴扬得高高的:“本宫不知,本宫是听到有人谋逆的消息,才特地赶来。”
“是吗?那娘娘手里拿着的又是什么?”王阳云笑着问。
张皇后下意识地攥紧那道旨意,却不想已被王玉成一把抢去,习武之人的力道岂是她这样养尊处优的女子可比的?
“放肆!”张皇后的脸色彻底变了,可是这殿中,除了满地的尸体,活人只她与蒋姑姑、王家父子四人。
她再如何端着皇后的架子,对面两人铁了心不尊不从的话,也无可奈何。
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王玉成当着她的面,大大咧咧地打开圣旨,读了起来:
“朕深感时日无多,幸有嫡公主钟离初,人品贵重,深得朕心。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皇帝位。着令太后张氏辅政。”
念到这里,王玉成放声大笑,对父亲王阳云道:“还真是传位诏书,还真是要传位于嫡公主的!”
王阳云白了心无城府的儿子一眼,却问脸色难看的张皇后:“敢问娘娘,这诏书是谁的手笔?”
张皇后直视他双眼,斩钉截铁地回答:“自然是陛下亲笔!”
“也是陛下下旨,杀这一屋子的人?”
“自然!”张皇后不假思索地回答。
王阳云点着头,不再多问,而是做了个手势。
其子王玉成会意,转到后殿,没过一会儿,拎出来两个五花大绑的人。
正是张皇后的兄弟,当今门下省侍中张旭和禁卫军统领张晨。
二人皆被砍去了一条腿,双眼紧闭,面色惨白。
张皇后见状,身躯不由自主地发颤,又着急,又心疼,还带了丝慌张。“你们,你们竟敢这样对我张家的人!”
“张家的人?”王阳云冷笑。
刻意又等了一会儿,自后殿走出的人越来越多,个个衣袍污浊,发髻紊乱,面无血色。
可他们的容颜,张皇后死都不会忘记。
正是那群她以为凭空消失的文武百官!
王阳云徐徐开口:“就是这两个张家的人,自称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要对臣等赶尽杀绝!这还有一纸名单。”
他不疾不徐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转交给百官中一位领头老者,等老者接过了,他才继续说道:“尚书令陈泰、盈诚郡王、阳上郡王、崇安郡王……”
念完长长一串名单,他看了殿中一圈,笑问:“他们如今都身首异处,娘娘可满意了?”
那领头老者看完了纸上所有名字,顺着王阳云的视线,也瞧见了那一具具尸首。
他记得很清楚,乱象刚生时,那一帮人冲进来,二话不说先杀的,就是这一群人。
也正因如此,王家父子才有机会趁乱蛰伏一旁,等张家兄弟放松了警惕进来时,找准时机,一鼓作气将二人制服,才救了他们这些剩下的人。
“皇后娘娘,您糊涂啊!”老者恨铁不成钢地说:“您怎能做此等天怒人怨、违背纲常之事!这些人里,有为我大越披肝沥胆的忠义之臣,有我钟离皇室嫡亲血脉,您怎能如此!”
“汤老。”王阳云在旁轻声提醒老者:“眼下更要紧的,是陛下安危。”
老者正是中书令汤法,闻言如遭雷击,恍然清醒。“陛下!你将陛下如何了?”
话音刚落,他也自知问了个多余的蠢问题,“快,快去护驾!”
连忙领了一帮官员,往紫宸殿赶去。
张皇后却露出一丝微笑,静静地等所有人都走了以后,才低声对留在原地的王家父子道:“你们以为你们赢了吗?”
她安抚着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的蒋姑姑,柔声呢喃:“本宫在来之前,已经让人送陛下龙驭宾天。”
“钟离氏所有有资格与我皇儿争位的人也都在此处。”
“而本宫所作所为,皆为张家怂恿,我那皇儿毫不知情。”
“千般罪、万般错,都在本宫与张家身上,本宫也不怕承担。”
“但这大越之主,只能是我的皇儿。”
王阳云眯起眼睛,这女人的心肠着实毒辣,到了如此地步,丈夫、娘家,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
只可惜啊……
“娘娘这话,言之过早。”他轻笑着回答。
伴随他这话音落下的,是从殿外徐徐走进的一个消瘦身影。
那人穿了一身漆黑斗篷,将面目遮掩得严严实实,可张皇后死死地看着那人,总觉得似曾相识。
终于,那人走到殿中,摘下了风帽。
一张精致容颜露了出来。
张皇后浑身一震,这一刻,什么都明白了。“是你?”
她先是不敢置信,紧接着,又咬牙切齿。“你这白眼狼!”
王阳云一面笑着,一面双手轻轻地握住来人的双肩,欢喜地说:“高僧断言,大越由女帝即位是天命所归,各地‘神迹’也都纷纷认可此事。可娘娘不要忘了,陛下膝下又不只您的嫡公主这一个女儿。”
“有一个毒害皇帝、残杀皇亲国戚与朝中大臣,谋逆作乱的母亲,嫡公主再如何人品贵重,出身高贵,显然都不适合做这一国之君。”
“何况您的嫡公主,也非一枝独秀。要微臣看,九公主天资聪颖、心地纯善,要比嫡公主更适合坐这皇位。”
“娘娘,您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