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吗?”
钟离初心疼地看着妹妹那高肿的脸颊,温柔地问。
“不疼的。”钟离婉冲她笑了笑,但不小心扯动了伤处,小脸皱成一团。
艾云趁机道:“都怪奴婢去得晚了,叫九公主受罪了,请公主责罚。”
钟离初确实不高兴:“我一早就让你们去候着了,怎么还是到晚了?”
“小黎闹肚子,我陪她耽搁了片刻。”艾云惶恐回答。
一旁与她同去的小宫人小黎害怕地跪在地上,看向艾云的眼神却透着一丝不敢置信。
分明是她自己害怕与性子火爆的六公主正面相抗,会被殃及池鱼,才拉着自己在拐角处躲了许久。
甚至还在九公主受辱时,幸灾乐祸……
但在这殿中,她只是最末等的小宫女,艾云却是公主身边最得脸的大宫女之一。
她不敢在此时揭穿艾云的真面目,只能自认倒霉的,仓惶求饶。
“姐姐,不怪她们的。”钟离婉好声好气地劝:“你也知道六皇姐那人什么性子,她们早来晚来都是一样的结局。就算来早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无端多两个挨打的人罢了。”
说完这话,她似乎觉得不妥,连忙生硬地转了话题:“不要说这个了,姐姐,你快去看看周文哥哥给你的信。只要你们俩能说上话,我也不算白跑这一趟。”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钟离初清冷的脸上多了一抹嫣色,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在钟离婉头上轻轻一点,娇嗔着道:“你呀!”
艾云见状,及时送上那封差点惹出大祸的书信。
钟离初接了过来,珍而重之地抹平上头的皱处,口里却道:“理是这么个理,可她们终究是办事不力。没有你这个做主子的挨打,她们做奴婢的却能逃过一劫的道理。你们俩各自去林宫正处,领五板子,罚两月俸银。”
艾云心有不甘,可这是公主殿下金口玉言吩咐的,她不敢不从。
“谢公主罚。”
她面色灰白地走了出去。
钟离婉眨巴着眼睛,两只小手不知所措地纠结在一块,软软地唤道:“姐姐……”
见她这般,钟离初真的心疼。
这小妹妹心地纯善,却受尽苦难,她虽尽力护着了,却总有顾及不上的时候。
或许,是时候为她安排一门妥善的亲事,替她寻个知冷暖的良人了。
这念头飞速在脑海中划过,钟离初眼睛一亮,心道为何不呢?她如今已找到了良人,出嫁之前,必得为妹妹也找妥归宿才是。
另一名大宫女流风上前:“殿下,是时候传晚膳了。”
钟离初点点头,又对钟离婉道:“时候不早了,不如你在我这一起用些?就当是陪陪我。”
不等钟离婉回答,便吩咐流风:“就这样罢。”
顺道使了个眼色。
流风会意,领着殿中所有人一并出去了。
钟离婉才道:“周文哥哥一切都好,只是他家祖母近来身子有些沉。汤药不断,却总不见好。我把姐姐给的东西都如数交给他了,希望能帮上些忙。姐姐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谈到心上人,钟离初面色温柔:“希望如此。你先喝着姜汤,暖暖身子,我去去就来。”
钟离婉坏笑着催促:“早就让你去了,知道你心里惦记着看信。偏要在此与我唠叨……”
“促狭鬼。”钟离初娇嗔地瞪了她一眼,殿中既然只有她们二人,她也不装矜持了,欢快地进了寝殿,读起了书信。
不过一盏茶时间,她又羞又喜地走了出来,钟离婉便笑道:“看来我这位姐夫是跑不掉啦。”
钟离初作势要打她,钟离婉嬉笑着躲过。
正打闹着,流风领了宫人们回来布膳。
姐妹俩亲亲热热地吃完,天色已是大暗。
钟离婉惦记着要走,便起身告辞。
钟离初心知她挂念的是谁,也不多挽留,只命人捧了件珍贵的狐狸毛斗篷给她,不容推辞地亲自为她披上,系好,又摸着她的小脸道:
“天冷了,女儿家身体娇贵,不能轻易受凉,我三番五次要送人给你使唤,你都不肯,我也只有叮嘱你自己多多注意了。若是有人故意苛待你、欺负你、难为你,你一定要叫我知道。”
“谢谢姐姐。”钟离婉一脸感动地说。
“傻丫头。”钟离初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你我姐妹之间,用不着说这个。”
……
钟离婉披着厚厚的狐狸毛斗篷离开兴元殿。
这斗篷着实保暖,即使外头依然风雪交加,她也不再觉得寒冷。
有了它,今夜,母亲也能够睡个好觉了。
钟离婉眼带笑意地想。
“九公主。”前头突然出现一人,似恭候她多时:“皇后娘娘有请。”
钟离婉嘴角才绽放的笑容忽地一顿,复又恢复成先前低头怯懦的模样。
她踌躇着行了个礼:“那……烦请带路。”
那人淡淡点头,转身就走,钟离婉乖巧跟上。
为显恩宠,皇后的荣宁殿与钟离初的兴元殿相距不远,不过一刻钟便到了。
金碧辉煌又宽敞的宫殿中放了不下四盆烧得正旺的火炉,室内温暖如春。
张皇后显然刚沐浴完,只着了身中衣,端坐于塌上,两名手巧宫人在给她绞干头发。
“皇后娘娘金安。”钟离婉行了个大礼。
张皇后懒懒抬眼,她宫中的人,自然不会给钟离婉做脸,是以后者进门,身上的斗篷也没解。张皇后一眼就瞧见了那件她初冬时送给女儿的白狐狸皮,心口便是一堵。
这是年前与北梁议和时,他们特意送来的。在所有礼物中,独它最是价值连城。她巴巴地送去给女儿,那傻丫头倒好,转手给了这小贱人。
“你倒是会哄人。”张皇后幽幽道,也不急着叫她起身。“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兄弟姐妹里,初儿心里最惦记的还是你。”
钟离婉低着身子,轻声道:“五皇姐宅心仁厚,才待奴婢好。”
“她待你好,也是因为你一心待她呀。为了不让她的东西被小六抢走,都奋不顾身了。”张皇后语带嘲弄地说完,口气倏然转冷:“那封书信到底是什么?谁写的?”
钟离婉沉默了良久,才道:“奴婢在宫外偶然识得一人,颇有才学,他也帮过奴婢几回。近来天寒,他家中祖母身体不适,奴婢便送了些药材过去,想帮衬一二。五皇姐知道以后,也很仗义,特意为奴婢安排了马车令牌,也送了一些东西。那封书信……因为奴婢知道五皇姐近来喜欢练字,而那人一介书生,旁的没有,字帖极多,奴婢便自作主张,问他要了两张来。还故意学着他的笔迹,写了几个字,想讨五皇姐欢心罢了。”
张皇后听完,沉默了许久。
直到头发都干了,她摆摆手,两个宫人躬身退下了,她才道:“瞧我,都忘了让你起身。这人上了年纪,就是容易忘事。”
钟离婉这才起了身,斗篷下的双臂已颤得厉害,但她极力强忍着。
“对了。”张皇后优雅地抚弄着长发,矜贵地问:“那人姓甚名谁啊?”
钟离婉犹犹豫豫地回答:“周文……”
张皇后轻笑一声:“小九是不是开窍了?是了,小六刚定下婚事不久,你只小她一岁,是不是也想要个如意郎君了?不如,本宫也赏你一个恩典?”
话音刚落,钟离婉又‘咚’地一声跪了回去,着急地说:“皇后娘娘明鉴!奴婢对周文夫子只有感激,绝无男女之情!况且周文夫子早已心有所属,奴婢不愿意,也不敢与他多有纠葛。”
张皇后微微仰首,丹凤眼中划过一丝满意之色。“瞧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本宫虽是一番好意,却也不想好心办坏事,乱点鸳鸯谱。起来吧。”
钟离婉依言起身,但背脊从始至终都是弯的,仿佛想拼命隐藏自己,鬓角还有一滴冷汗徐徐落下。
一副小家子气。
张皇后冷笑的同时,在心中鄙夷道。
罢了,就当女儿养了条听话的狗。
“这回的事就算了,你到底是女儿家,以后没什么要紧事,还是不要轻易往一个男子家中乱跑得好。”张皇后伸手扶额,示意她退下。
“是,皇后娘娘万福。”钟离婉无不顺从地道。
跪安后,有专人将她送出去,半路上,一名神色匆匆的宫人与她擦肩而过。
钟离婉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了一眼那人的长相,直到走出荣宁殿,宫门重新落锁,她才勾起嘴角。
方才那宫人她见过的,是钟离燕的人。
但很明显不再是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钟离燕自作聪明抢了陈家这门婚事以后,张皇后对她已是严防死守,只怕如今温华宫中,大半都是张皇后的人吧?
可笑那人非但一无所觉,甚至沾沾自喜,以为凭借一门所谓的极好婚事,就能脱离皇后的掌控。
想到自己的计划,她眉眼舒展。
不论结局如何,这步棋,她决不后悔。
因为至少钟离燕,是不可能有好下场了。
怀抱着还在发颤的臂膀,拭去额上因屋内过热而沁出的汗水,望着空中洋洋洒洒的雪花,昏暗的夜色中,她眸色微冷,神色决绝。
……
“娘娘。”心腹蒋姑姑轻唤。
张皇后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睛:“又出了什么事?”
“先前九公主与六公主闹不愉快时,推搡中掉了张纸,被六公主捡走了。咱们安插在温华宫的眼线传了话来,那纸上似有些不妥之处,六公主看完以后将所有伺候的人都赶了出来,独自关在寝殿中多时了,连晚膳都不曾用。奴婢们想请示娘娘,是否要做些什么?”
张皇后先是困惑,随后意识到这件事的关键:“你说,是从钟离婉身上掉下来的纸?”
“是,据说纸上的字迹,与今日九公主从宫外带来的那封书信,如出一辙。”
张皇后脸色微变:“先不要声张,让人抄录一份来给我。还有,盯紧了钟离燕那蠢货,不要让她再整出什么幺蛾子。像上回的事,若再发生,就叫温华宫的那群奴才统统提头来见!”
“是。”
眼线的动作很快,不过半个时辰,便带了抄录好的东西回来复命。
“娘娘。”蒋姑姑欲言又止:“这纸上所写的故事,实属胆大包天。”
张皇后黛眉轻挑:“故事?”
懒洋洋地接过,开始翻阅。
《女帝传奇》
映入眼帘的头两个字,就叫她心头一跳,不自觉直起身子。
所有的漫不经心都一去不返,她凝神地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