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簿发现了几只死鸟和死老鼠。
死物位于最里的书架之后,因着屋内多是书籍,需保持长久干燥,这些死物已然干瘪。
这些书架通常以紧要程度和入库时间依次排列书籍,而这最里层的书,少说也放置了十几二十年。若不是主簿因做文章需要,得翻找这些陈年旧书,或许三年五载都不会有人注意到这狭小的隐秘空间。
他胆子小,发现之时没尖叫已是最大的勇气。程君顾胆子也算不上大,但活着的鸟和老鼠还是能面对,可一动不动的,着实有些令她头皮发麻。正想转头去同那主簿说话,就见身后已是空无一人。
“我让他先出去了。”辛琰说着,拿过一打宣纸,挨个铺在死物上面。
他心里头也是有些纳闷,怎么连着两天都要见尸体,还寻摸着回去之后是不是得跨个火盆去去晦气。显然,他丝毫没发觉自己身上沾染着的血气比这些尸体来得更重更深。
“你去找个地方歇息,这儿我来处理。”
程君顾想帮忙,可想起刚才的画面,腹中顿时只觉翻江倒海,脸色也变得惨白。于是听从他的建议,找了个看不到这边的地方坐下,时不时探头瞧这儿的情况。
辛琰问了工具房的位置,把这些死物都清理到后院落叶堆填处,让还在那儿直喘气的主簿一把火烧了。死物全埋在宣纸和树叶堆下,烧起来有股难言的臭味,主簿招架不住,一下子跑了,但他不敢跑得太远,就站在约摸几十步的廊下观察。
辛琰交代完任务就进了屋,预备着处理后续事项。这墙上贴着好些文章,因着年头久了,已然有些发黄,且有些纸张边角不牢靠,直往下掀。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辛琰抬手把它们都给贴好,等贴到其中一张时,他陡然紧了下眉头。
“阿顾,你还在吗?”
“你方才进来时没瞧见我吗?”程君顾的声音自两组书架后头传来,算不得远,但声音有些轻,俨然是惊魂未定。
辛琰轻笑,“见着了,这不是想确认一遍嘛。你眼下心头可舒坦了?”
“好些了,你那儿若是没什么大问题,就早些离开罢,总觉得脏得很。”
辛琰喊她过去。
程君顾半站起身子探头出去,小心翼翼问道,“你不会是要留了那么一两只要吓我罢?我太了解你的性子了。”
小时候辛琰就时常拿些虫子突然来吓她一跳,说是要练练她的胆子,程君顾没被他吓到,反而是辛琰被程昱恒揍得满屋子乱哭乱叫。
辛琰想起自己过去那些幼稚行为,不免有些尴尬,诚恳道,“不是什么吓人的东西,但你一定很感兴趣。”
程君顾将信将疑走过去,看到他撕下文章后露出的干裂墙皮,一段记忆潮涌而至。她先前被死物所慑,一下子忘记有关这儿的事,如今见着这墙皮之后袒露出的疑似门的事物,才惊诧想起这后头是个密室。密室直接嵌在墙里,需要借助特定的方法打开,否则强行把墙砸开,只会把密室也给毁了。
“这开门之法,你可有数?”辛琰问。
程君顾自小爱看书,宫里宫外能看的书都翻过,最偏门的时候还看过《百锁图治》、《八卦阵》、《机关图治》等等。后来辛太傅说这些多是闲书,没再继续让她看。但这国子监密室她是有印象的,因为当年正是由她开启。
当时发现这个密室亦是偶然,国子监有个官员半夜带相好的女子来这儿寻欢,因着动静太大,震翻离墙最近的书架,书架砸在墙上,裂了个大口子。动静之大,把当晚仍在国子监忙碌的长官引来,随后便发现了这个密室所在。官员们对这密室研究了三天三夜,都未得其法打开,后有人推举程君顾出来,说她饱览群书,又是女子,心比他们这些大男人细。
程君顾临危受命,说不心慌那是骗人,但明面上还是保持镇定,借助自己瞒着辛太傅偷偷看的那些‘闲书’上的知识,辨认出这是先皇在位时流行的样式。因着新皇继位大整顿,这手艺至那时已然失传,只能在书中窥得一二。
那时程君顾是新手,找机关、开门,前后用去将近半个时辰。正因为如此,这段记忆才深深刻在她脑海里。
时至今日,她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机关将门打开,只是这门年久未开启,她力气也不大,开门的时候多费了点劲,辛琰当即接手,照她指示把门打开。门开之时落了一地墙灰,呛得他二人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了两声,程君顾定神去瞧门里的东西,如前世所见,里头放着个小木箱。当初因着这东西是在国子监里发现,所以直接充公,到最后程君顾和她那些同僚都不知道里头装了什么东西。直至四皇子夺位成功,她隐约从他的功臣口中得知这其中装着的是助力。
现在这助力正大喇喇地放在她眼前,如若不拿,她就是脑子进水。只是辛琰在侧,她该以什么理由取走?
“需要我把它拿出来吗?”辛琰问。
程君顾想了想,拉住辛琰胳膊,正色道,“辛琰,你相信我吗?”
“若要把这世上愿意信任你的人做个排行,我当第二,无人敢争第一。”辛琰挑眉,看上去胸有成竹。
程君顾用力咬了咬下唇,似是做了极大的心理斗争,旋即说道,“如果我告诉你,里头装着可能会倾覆整个江山的秘密,你信吗?”
辛琰毫不犹豫,“我为何不信?”
“这宫城之内一砖一瓦皆能藏匿机密,更何况是这样一个醒目的箱子。算算时辰,那主簿就要回来,你想要带走的话,尽快。”
程君顾双拳紧了又松,轻声说,“那权当是你我二人之间的秘密,可好?”
辛琰笑了下,肆意张扬,“好。”
主簿走得慢,趁他回来之前,程君顾先把箱子转移,留辛琰在书库。
辛琰把密室的门合上,再处理墙灰和粘回掉下的文章。完成一切离开之前,他还恶作剧地提醒主簿那儿可能还有残余死物,让其先不要靠近。
主簿本就被先前所见之事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好不容易忘却,没想到辛琰又说有残留。他心想辛将军向来不苟言笑,自然是不可能拿这事吓唬一个才见面不久的小官员,便全盘接受,不敢再接近。
程君顾虽说当年开过密室的门,但从未接触到这个小木箱,压根不知打开的办法。辛琰不催促,他更在乎的是能护住这个关系到江山社稷的秘密,同样的,这也是他和程君顾共同拥有的秘密。
因着要尽快转移这木箱,程君顾不好走着回去,辛琰截了一匹过路将士的马,说要送她离开。
“不行,我们两人目标太明显,易遭人口舌。”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程君顾决定把木箱交给辛琰。
“你先把东西带回家,届时我去找你。”
辛琰点头,单手接走木箱,驾马飞驰,很快不见踪迹。
回家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是把这箱子带回卧房。他喜清静,除必要的打扫外,家仆基本不会靠近他的小院,府内护卫是他手把手训练出来的,别说盗贼,连蚊子都没放进来过。
他观察着箱子四面八方,发现这木工技艺跟那密室之门一样,用的都是前朝工艺。
先皇驾崩之后,那些工匠、技师就被当今君王以殉葬为由,活埋于陵墓之中,连那些图纸、技法大多都被毁去。
好在当时皇后娘娘劝阻,说服陛下保留一部分工艺手法,以向后人宣扬国威,剩余的图纸才幸免于难,只是这些技法被下令永久禁用,随着最后一名工匠的离世,这些技法彻底与今朝告别。
辛琰对行军打仗用的兵法、阵法算是信手拈来,但对于这种机关却是一个头两个大。
如果眼前放着个弩/箭,无论制作得多么复杂,他都会用最快的速度把其中厉害之处解开,可这箱子不是弩/箭,除非有人告诉他,这里头装着兵器或兵器的图纸,那他必然即刻动手。
思索半晌,他还是决意交由程君顾。
程君顾因寻找家中书库藏书,快至晚饭前才着人去请辛琰过府。
书房狼藉一片,辛琰提着箱子基本上是无从落脚,程君顾挤出个笑,唤人进来整理,然后给辛琰匀出个座位。
辛琰坐下,程君顾捧了好几本书过来,给他指着上头的图样,辛琰看着看着,把书翻过来看名字,见异常陌生又给翻回去。
程君顾:“……”
“我瞧着像是这种。”辛琰指着一款花样说。
程君顾摇头,点了另一个,“这个更像。”
二人各自对照之下,发觉似乎都有相似之处。可每种机关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解开办法,如果找错了,很可能就再也打不开箱子。
程君顾自觉学艺不精,挣扎大半天,只能暂时作罢。
“要不写信去问问你堂姐?她不是小时候总给我们做简易机关盒玩么?”
“不行。堂姐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让她知道这东西存在,定然会马不停蹄赶来。”
程君顾断然是不能让她来冒这个险的。
大皇子许久之前就对堂姐动过心思,但堂姐被自家二叔庇护着。二叔虽说功绩不如自家爹爹,但他曾教过大皇子武艺,无论是要尊师重道又或是因着自身恐惧,大皇子是不敢当着二叔的面去对堂姐下手。
而前世堂姐是自己上京,又受大皇子蛊惑,这才被骗进大皇子府,最终香消玉殒。要是这次她因此而来,被大皇子遇见,只怕会重蹈覆辙。
辛琰看出她的忧虑,道,“的确,她要是来了,只怕容骁又要闹幺蛾子。”
程君顾思考须臾,“这箱子可否暂存你处?辛府守卫森严,你武功高强,当是能护好它。”
“好。”
程君顾暂将箱子锁进自己常用的置物木柜里,钥匙藏于腰间,同辛琰去吃晚饭。吃过晚饭,又重新开柜交付箱子,托辛琰带回家妥善保管。
两日后,正当她从国子监出来,打算回去继续探寻开箱之法时,一内侍迎上前挡住她去路。程君顾认得这是昭华夫人宫里的,忙同他行礼,行礼时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那内侍笑吟吟道,“娘娘近日听闻程司业得了件宝物,想请程司业入宫详谈。”
作者有话要说:辛琰:我要对这些书很感兴趣。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