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考试乃举国大考,所有想入朝为官的读书人都必须先去参加考试,考试通过之后,才有资格被分配到官职。
程君顾年轻,三年等得起,可辛太傅年事已高,三年对他而言实在漫长。他眼下急需一个人来接自己的任,这个人必定是程君顾。
辛家虽说是开国功臣之一,但如今诸位皇子夺嫡,各自建立起自己的阵营,从头至尾都保持中立的辛家自然而然就受到或多或少的排挤。若不是尚有一个身为戍边将领的辛琰和时任太傅的辛太傅在,辛家或许早就被有心人斗到破败。
程君顾自是知晓辛太傅的担忧,道,“我想申请补考。”
“史无前例。但若是你的话,想必陛下会法外开恩。”
“不,”程君顾摇头,“不止我一人,而是全天下学子。还有一事,若爷爷要向陛下禀报此事,请务必说是从四皇子那儿得来的启发。”
辛太傅讶然,“四皇子?阿顾,这是你个人的选择,还是程家?”
程君顾摇头,“我谁都没选。”
翌日,辛太傅根据程君顾的建议上了申请补考的折子,如程君顾所料,君王面上夸赞辛太傅心系天下学子,当场命吏部择日执行,下朝后则是在御书房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历代君王最不喜的就是皇子与官员走得太近,其他皇子的阵营都是悄悄设立,众臣子表面上看皆是循规蹈矩,他只得睁一眼闭一眼。现在辛太傅直接把这事摆到明面上说,他怎能不气?
若是换成别人,他还会斟酌是不是有人想要陷害自己的儿子,但辛太傅是出了名的过分刚正之人,且还从内侍口中听得四皇子前去程家拜访一事,在他眼里,程家小阿顾从小到大除了读书就没对旁的事上心,这回应当是拿不准主意才会让辛太傅出面。
“孤听闻前几日有宫人公然欺负麟儿和璃儿,还导致阿顾落水?传令下去,彻查此事,另派一队精兵把守昭华夫人宫殿,非必要理由,只进不出。”
昭华夫人即四皇子生母,其宫殿偏殿住着六皇子容璃及其生母兰美人,君王这一令之下,两位许久未承皇恩的娘娘喜极而泣,其余皇子俱是震惊,秘密请来门客紧急商讨。四皇子发觉自己计划失控,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责怪,只得被迫待在房里筹划后续计策。
补考的公告很快张贴至京城公告栏上,得知此事的寒门学子雀跃不已,甚至还有人过度兴奋,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画棋始终搞不懂自家小姐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在程君顾放下书时忍不住问出困扰自己足足两天的困惑。
“你当真以为陛下会因此对四皇子刮目相看吗?”程君顾问。
“难道不是?”
程君顾依着习惯,把书放回相应的位置,又取了本心仪的书籍,坐到一边翻看。
“若这事是四皇子私下向陛下请求,那的确如此。陛下会觉得他尊师重道,知恩善报,可如今这事却是由辛爷爷直接在上朝时提起,这涉及的可不就只是尊敬师长,而是陛下最不喜的拉帮结派。在陛下眼里,四皇子如今还未有资格入前朝参政就已公然开始寻求同盟,日后一旦参政,恐怕其他皇子难以与他制衡。”
辛太傅一心扑在书本上,除了传授知识外,对于前朝后宫之事不甚在意。于他而言,教出一位品学兼优的君王才是正道,至于那些同僚,只要不触及到底线,他全然就当是小狗乱叫。
前世程君顾亦是跟随着他的步伐,全身心教导四皇子和六皇子,六皇子因病夭折后,她便将大半心思留给四皇子,把他培养成自己认为的有勇有谋之人,后还启用程家在立储上的话语权,力保四皇子登上帝位。
只可惜,一切不过只是她以为,白眼狼就是白眼狼,怎么喂都不可能喂得熟。
画棋认真聆听,看向程君顾的眼神逐渐产生变化。
“我总觉得,小姐生完这场病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走过生死关,自然会看透许多事。”程君顾握着书,抬眼看向窗外长势正好的木槿花,“我托你寄的信可是寄出去了?”
画棋给她添上热茶,“算算脚程,应当前两日就达。”
程君顾醒后第一时间就是把所有记着的大事按照年份记下,最细的精确到时辰,以防自己哪天会遗忘。她前些天让画棋送了封信到边关给辛琰,还特地加钱选的加急信,期望辛琰能在事情发生前及时看到信件。
补考的日子定在五天后,程君顾早早就收拾完毕,带着画棋奔赴考场。
这些天因着要参加考试,辛太傅准了她的假,让她自行在家温书,不必入宫教导皇子们。程君顾老老实实在家背了五天书,还抽空把往年的试题都做了一遍。
这场考试的内容不少,除政论外,还包括算术、古文默写、即兴题诗等,只有学子们想不到,没有考官们出不了的题。据说有一年还考了骑射,但因着通过率实在太低,第二年就取消了。
程君顾前世是跟着其他权贵子弟一道补考,他们水平参差不齐,再加上那群世家又必须让孩子们通过考试,所以当年的卷子水分不少。
虽说程君顾实力不俗,以碾压之势拔得头筹,但还是或多或少受到质疑。现在大家都在同一个起点,不说是绝对的公平,但比起前世而言,至少能少一些争议。
“画棋,我考试这几天,程家一切事务劳你多加费心了。”
画棋还在清点家仆抬来的所需之物,听到这话,笑道,“既知我费心,那小姐定要考个好成绩犒劳我一番。”
“那是自然。”
画棋无父无母,当初被她那个酒鬼大伯卖到程家某个姻亲家里做活。她人小力气大,也听话,后来被前去贺寿的程家夫人相中,让她去了阿顾屋里当使唤丫头。
算起来,她与阿顾算是一道长起来的,比起主仆更像是姐妹,要不是画棋实在无意,阿顾还寻思把她跟自家兄长配一对,亲上加亲。
“说起来,你真的不喜欢我哥吗?”
画棋一愣,无奈道,“这问题夫人也问过我数次,我对少将军当真没有这心思。好了,时辰差不多了,小姐该入场考试了。”
程君顾接过她递上的通行证,跟随前来的官员前往考场。
这场考试大半是生面孔,她跟熟面孔一一打过招呼,进入规定的考生座位。
考场实行一人一位制,一日考两门,连考三天,期间吃喝拉撒都在专用府邸里进行。考试期间允许如厕,但必须跟随指定的监考官员前往指定区域,且出入都要进行严格的搜身。
程君顾是本朝第一位参与官考的女子,所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其他女官监管她的行动,吏部合计一通,只得去宫里借了皇后身边的管事姑姑前来。这位管事姑姑入宫前曾向程夫人学过一段时间的武术,程君顾私底下见着她的时候还会称一句慧姨。
当年辛琰被迫殉城,若不是慧姨出面请求接回战死将士尸骸。别说辛琰,其他为国家战到最后一刻的将士们都会被敌军以各种形式凌/辱,英魂难以安眠。
“慧姨,谢谢您。”路过云慧姑姑时,程君顾小声道。
云慧姑姑回以温和一笑。
她大抵只当小阿顾是在谢她来监考一事,但实际上程君顾这声谢谢晚了整整两世。
当年她不顾禁足令私逃出府去见慧姨,想当面跟她说句谢谢,不想慧姨却在上山时遭遇山贼袭击,死在半山腰的一块大石头旁。
后来那群山贼依法问斩,在他们死后不久,程君顾用了自己最后一点人脉,查出是大皇子的门客主使。然这位门客在新帝即位后策/反了大皇子,一举跃为新朝大功臣,身居高位。
程君顾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搭上四皇子这条线,可既然上天让她重活一次,她就必然会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三声锣响打断她的回忆,考试开始。
程君顾深吸一口气,拿过手边小刀,开始拆封试卷袋。
辛琰把玩着手中箭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不远处被士兵压制住的俘虏。
“容本将军算算,这是本月第三波了?你们还真是乐此不疲。”
俘虏始终低着头没说话,辛琰朝其中一名士兵使了个眼色,对方当即卸了那俘虏的下巴,从他齿间取出一枚极小的毒囊。
“拿去给军医瞧瞧,看跟前两波用的是不是同种毒药。他的话,跟之前那两个一样处置。”
士兵称是,将人押出去。
不多时,帐外传来那俘虏骂骂咧咧的声音,再后来,只听一阵马鸣,那骂声渐行渐远。
“你又给刺客涂脂抹粉穿女装了?士可杀不可辱。”布衣青年寻了个干净地方坐下,“真不知道你辛大将军在想什么。”
辛琰还在端详手中银箭头,“怎么?让他扮女人就是辱了?你怎么不去问问那些女子愿不愿意被这些人扮?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下回可不能再让他们穿女装。”
青年满意点头。
“就得让他们扮乌龟。”
“……”
沉寂片刻,辛琰放下箭头,那青年忙问结果。
“跟前两波刺客用的是同种武器,无论是上头的徽记还是箭矢制造工艺,都像是狮月城的手笔。”
“又是狮月城?不过是个边陲小国,胆子怎就这么肥?事不过三,这次总要回击了吧?”
辛琰抬眼,唇角勾起一抹笑,眼底却是带上几分冷冽。
“一旦本将军选择回击,不正是中了你们的下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