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王府婚房内，林婉芙如坐针毡。
进门的仪式比她想象中简略，许是怕生出变故，大哥哥还没将自己送到江王府门口便被拦下了。
林婉芙被一众女使嬷嬷们搀扶着来到婚房。
江王在前院招待宾客，稍后，江王会来到这里，与她完成婚仪。
自打接到圣旨到现在，还未过去一整天。
今日大婚的场面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热闹，屋外没什么喧闹声，想来江王是没什么好友的。
这一天里林婉芙的情绪大起大落，昨夜又是整夜未合眼，眼下她脊背挺直，头上顶着重重的凤冠，身心俱疲。
眼前红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林婉芙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有些紧张、害怕，还有些难以抑制的悲伤。
一切都由不得自己，她马上就要嫁给一个素未蒙面的人了，想到这，她便有些哽咽，原本干涩的眼眶渐渐湿润，泪水不由得积蓄起来。
正巧宋凌朔从屋外回来了。
他身上没什么酒气，前来赴宴的人很少，朝臣们大多都以有事为由推脱了，满园宾朋好似只有顾钰是真心在祝贺他。
但在他看来，今日不过是寻常的一天，只是以后府中多了一个朝夕相处的人罢了。
婚房里一片片的红，有些晃眼，宋凌朔看见新妇端坐床沿，一身墨绿的婚服，头上盖着大红的盖头，他心中不由叹气，想着这也是个可怜人。
嬷嬷见宋凌朔进来，便笑着迎过来：“王爷，掀了盖头就可以饮合卺酒了。”
宋凌朔点点头，接过嬷嬷手中的秤杆。
这时还一切正常，秤杆伸进盖头下，缓缓抬起，盖头下一个露出一个精巧的下巴，宋凌朔心中依旧没什么波澜，静如止水。
林婉芙被盖头蒙了一整天，此刻忽然见了光，便有些睁不开眼，她微微侧了侧头，眼睛轻轻闭起，方才因悲伤而凝聚的泪水便顺着眼角滑落腮边。
宋凌朔见到便是这一幕。
他忽然呆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
怎会是她？
他下意识的觉得这是个梦，他踌躇着伸手，轻轻拂去她脸颊的泪水。
温热的触感，和她稍显厌恶而轻轻皱起的眉头一下子将他拉回现实。
人生第一次，宋凌朔感到慌乱，他不知该如何处理现在的情况。
林婉芙还是低着头不敢看他，嬷嬷见这二人僵持住，便上前说道：“王爷，该和王妃饮合卺酒了。”
宋凌朔开口，有些口干舌燥：“……出去。”
嬷嬷疑惑：“婚仪还未完成……”
“出去！”
嬷嬷们哪敢招惹江王，赶紧招呼左右出去了，屋内只留下宋凌朔与林婉芙二人。
听见他将嬷嬷们斥走，林婉芙以为江王生气了。
难不成他也是刚知道嫁过来的是自己？
想来也是，这婚仪办的仓促，昨日那些禁卫将林府团团围住，估计就是怕消息走漏，若是这样的话，江王对自己定是不满意的。
想到这，林婉芙不由得更加紧张，想着那江王暴虐成性，眼下遣走的下人，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对自己动手了？
她轻咬下唇，忐忑的抬起头，只这一眼，她也愣住了。
“三公子？”林婉芙疑惑地喃喃道。
宋凌朔直视着林婉芙的眼睛，眼神幽深，直到林婉芙有些害羞的低下头去，他才开口道：“是江王。”
“见过江王殿下。”她轻声开口，像是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刮搔着宋凌朔的心。
宋凌朔心神不宁，好似成了傀儡，冥冥中自有引线牵引着他，一举一动都由不得自己。
待他回过神来，那指节分明的手已经抚上了林婉芙的面颊。
他的手颤抖不止，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珠宝，垂涎多年之物终于成真，宋凌朔生怕自己呼吸重些都会将她吹跑。
怎会，他这种人怎会有这样的福气？宋凌朔不敢相信，所求之人这样出现在面前，他下意识地觉得这是幻觉。
林婉芙抬头看她，眼神天真纯粹，黑白分明的瞳孔被宋凌朔的身影填满，让宋凌朔返回现实，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怎会是你？”宋凌朔不由得开口问道。
林婉芙一时怔愣，以为是宋凌朔不高兴了，她微微低头，不知从何开始解释。
罢了，他也不是真心想知道答案。
宋凌朔仔仔细细的扫视着林婉芙脸上的每一处，眼神热烈炽热，让林婉芙招架不住，即便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林婉芙依旧心生惧意。
看见她额头上被凤冠压出的印字，宋凌朔便抬头想替她摘去凤冠。
但他刚一抬手，林婉芙便轻轻皱眉的侧过脸去。
这表情，宋凌朔熟悉的很。
“你怕本王？”他哑着嗓子开口道。
林婉芙缓缓睁眼，咬着下唇，眉头聚起，眼神胆小又恐惧。
在江王面前，她不敢撒谎，面对宋凌朔的疑问，她迟疑的点了点头。
她怎会不怕呢，初次见面匆匆一瞥，再次相见便是寒食节那日，宋凌朔在人群中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身后是一片血腥慌乱。
这场面深深的刻在林婉芙的脑海中，回去后还做了好久的噩梦。
只是当时不知他是江王，现在知道了，反而在她心中更坐实了江王杀人不眨眼的名声。
见她点头，宋凌朔脑海中如有天雷滚过，他做了多年的肮脏差事，今日终于得到报应了吗？
在没有比这更难过的事情了。
他爱的人，怕他。
宋凌朔退了一步，神情平静，但眼眸中却隐隐露出悲哀。
“不要怕我。”
即便听见宋凌朔这么说，林婉芙仍然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她只低着头，盯着床榻上大红的被褥愣神，轻轻的喘着气。
片刻后开门声响起，她再抬头，屋内已经没了人影。
江王府的女使走进来：“请王妃安，奴婢们服侍您沐浴。”
比起琴音和棋音，这些女使手脚更加麻利，但表情却冷冷淡淡，一言不发，一举一动像是受过严苛的训练，一丝不苟。
看着她们，林婉芙便有些想琴音和棋音了。
往常晚上入睡前，三人都是说说笑笑的洗漱更衣，今日坐在这江王府中，耳边除了钗环叮当作响的声音，再无其他。
沐浴的时候，林婉芙想起方才的场景。
江王一声不吭的出了房间，是因为不喜欢自己吗？
亦或是自己说的话，做的事，触了江王霉头？
大宅里的生活还未开始，林婉芙便已经有了如履薄冰的感觉。
直到回房躺在大红的被褥上，林婉芙依旧不见宋凌朔的身影，看着那些面容沉静的女使，林婉芙小心开口道：“王爷……不回来了么？”
女使在床边点燃一对龙凤红烛，低声说道：“王爷宿在书房，王妃不用担心，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进宫拜见皇后。”
林婉芙点点头，躺在床上，得知宋凌朔今夜不会回来，她莫名有些轻松。
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困意来袭，她实在抵挡不住，沉沉睡去。
直至午夜，林婉芙卧房的门被悄悄打开，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门口，女使们并不奇怪，反而起身退出屋去。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宋凌朔。
他站在林婉芙的床前，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云鬓雾鬟的发丝。
片刻后，宋凌朔坐在床边，捻起一缕头发，放在鼻下细细的闻着。
这味道，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最能让他安心。
林婉芙睡得并不安稳，纤长的睫毛不住的颤抖着，宋凌朔端详她的面容许久，最后走到桌边，拿起那杯未被饮下的合卺酒。
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随后又端起另一杯，走到林婉芙的床前。
宋凌朔以食指轻沾酒水，随后稍显迟疑的将手指伸到她粉嫩的唇上。
酒总归是不好喝的，林婉芙似是有所察觉，皱着眉嘟囔一声，下意识的用舌尖去推拒，宋凌朔只觉得指尖触碰到一片柔嫩绵软，随后他呼吸一滞，站起身，逃跑似的出了屋子。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林婉芙便被女使叫醒了，从合眼到起床，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个时辰。
林婉芙打着哈欠坐在妆台前开始梳洗打扮，换上一身大红的褙子准备进宫面见皇后。
穿戴整齐后，她坐在餐桌前，望着满桌的精致餐食却没什么胃口，拿起勺子吃了两口粥之后便饱了。
女使走过来说道：“可是不合王妃胃口？您若有什么想吃的，吩咐下来奴婢们去给您买。”
林婉芙摇摇头：“我早上向来没什么胃口，不是说要拜见皇后吗，几时出门？”
“王妃若准备好了，咱们现在就可以出发了。”
林婉芙点头：“走吧。”
从昨夜到现在，她再没见过宋凌朔一面。
直到出了王府，林婉芙踏上马车，才发现宋凌朔已经在车里等着她了。
林婉芙脚下略有迟疑，轻轻唤了声：“王爷。”随后坐在马车侧面，不敢靠近。
宋凌朔正抱着双臂闭目养神，听见林婉芙叫他也只点了点头，随后便没说什么。
马车上了路，宋凌朔抬眼看她，一身大红的褙子衬得她娇俏艳丽，清晨的阳光顺着窗缝洒在她的脖颈上，似乎要把她的皮肉照成透明的一般，纤细的脖颈下，宋凌朔似乎能看见跳动着的血脉。
许是坐的不稳，她伸手扶着窗棂，指节微微泛白，似乎十分用力。
这样脆弱的小人儿，好似一捏就碎。
马车直接驶入宣德门，停在了内廷门口，宋凌朔先下了车，等林婉芙下车的时候，宋凌朔伸出手，想要扶她，林婉芙稍有犹豫，最后却还是把手放在了宋凌朔的手心。
他的手很大，干燥又温暖，手心里有些磨人的茧子。
虽然已经成亲，但林婉芙还是不习惯与男人有这般亲密的接触。
她撑着宋凌朔的手安稳的下了车，嫣红的绣鞋落地，宋凌朔稍显不舍的放开了手，二人便朝着坤宁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