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氏一时怔愣:“宫里的内侍?”
曹管事点点头,用衣袖擦去额角的汗:“还抬了好多担子,都用红布盖着,像是……聘礼。”他说着,眼神便不自觉的飘向令氏身侧的林婉芙。
令氏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扶着桌角站起身,不可置信道:“可,可王妃人选早就定下了啊。”她又确认道:“内侍说要见四姑娘了吗?”
曹管事摇摇头:“只说让老爷和夫人接旨。”随后催促道:“大娘子快过去吧。”
令氏点点头,起身朝着门口走了两步,复又扭头对着屋内的林婉芙吩咐道:“福福,你回升月阁去。”
林婉芙点头,转身出了扶疏轩,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等到了升月阁,林婉芙冷静下来想了想,她原本自欺欺人想着,许是别的事,可想来想去还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自己的事。
棋音也得了消息,有些紧张进屋问道:“姑娘,怎么会突然过来提亲啊,明日就是两位亲王成亲的日子了啊。”
林婉芙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便摇了摇头。
琴音咋咋呼呼道:“姑娘,你是有福气的,现在咱们赶紧求一求。”
林婉芙苦涩笑了笑:“福气哪有圣旨顶用。”
若论福气,官家才是这世上最有福气之人。
令氏一边朝着主屋走去,一边问着曹管事:“你可看出是为了那位亲王提亲的?”话一出口,令氏就有些不在乎这问题的答案了。
哪位亲王都不好,四大王曾对福福做出那种事,那江王更是残暴的名声在外。
故而还没等曹管事回答,令氏又问道:“这些日子京中可有什么消息吗?”
曹管事在脑海中搜罗着关于秀女的消息:“杜大人家到是一切如常,迎来送往热闹的很,张家……”曹管事似是想起什么,忽然激动到:“张家这些日子消息沉寂,自打接到圣旨后,那张家小姐就不曾露面过。”
令氏愁眉紧锁,那便是了,想来是张家出了什么差错,这是找了自己的女儿来顶包了。
林道之这边得了消息也是慌慌张张的往回赶,到了家门口的时候,没看见那些大红的聘礼,只见内廷禁军上上下下将林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像是来提亲的,倒像是来抓人的。
与林家同住一条街的人家见这场面也都不敢凑这热闹了,纷纷闭门塞户,看都不敢看一眼。
门口曹管事还与守门的禁军争执着:“……我们大少爷还未曾回来,你总得让我出去把人带回来吧。”
禁军寸步不让:“我们也是领了命令的,即刻起至明日出嫁前只进不出!”
眼见着曹管事越来越急,林道之赶紧上前道:“我已经差人去叫了,快进去,别再大街上起争执。”
林道之进了主屋,令氏正陪着内侍在品茶。见他回来了,内侍笑着起身,整整衣摆道:“人到齐了,那咱们宣旨吧。”
林道之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口舌发干地跪地。
内侍从黄门手中接过圣旨,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商户林道之之女林婉芙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与皇后躬闻之甚悦……”
原本林到这和令氏心中还有些侥幸,想着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或许不是来指婚的,但听到这里,二人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此事绝无转圜了。
只是不知是福福要指给哪位皇子。
“……今皇三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令氏听到这,双目一翻,直接晕倒过去。
林道之一把将她扶住,内侍也暂缓宣旨,待女使将令氏搀扶到后屋之后才继续道:“值林婉芙待宇闺中,与皇三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林氏许配皇三子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司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①”
林道之颤抖着双手接过圣旨,勉勉强强说出一句:“草民叩谢圣恩。”
后屋,令氏被嬷嬷掐着人中醒来,嘴唇苍白、双目通红,未语泪先流,嚎啕一声道:“我的女儿啊!”
内侍皱了皱眉,林道之见状赶紧解释道:“小女在家中娇养着长大,我们夫妇实在有些不舍。”
内侍冷声道:“令爱高嫁,这是多少贵女盼都盼不来的福分,还请尊夫人收收眼泪吧。”
林道之起身,躬身称是,随后问道:“不知良辰是何日?也让我家中有些准备。”
那内侍上下打量着林道之,笑道:“司天监已经看过,明日便是吉日。”
林道之喃喃:“明日……可这家里什么都没准备。”
内侍料到他要说这些,一挥手,便有人奉来几个托盘,上面摆放的便是金镶红玛瑙凤冠,墨绿色婚服。
“礼部都准备好了,明日林姑娘只等着出嫁就行了。”
林道之:“可明日亲迎的围帐还未搭……”
内侍:“林老爷,莫怪我说话直白些,因令爱是高嫁,官家免了江王亲迎之礼。”
林道之原本想着,若是这成亲的时间能往后拖一拖,或许他们能想出拒婚的办法,但眼下方方面面,宫中都事无巨细的准备了,他想拖时间都找不到借口。
内侍说完这些就准备走了,临走时还告诉林道之,因婚事仓促,官家怕生意外,所以在明日轿子离家前,林府门口都有禁军看守。
内侍搬出官家,林道之哪里能说出拒绝的话,只叹息着应下。
林府的女使接过婚服,那内侍便带着人走了。
到底是宫里做出的东西,凤冠霞帔,精致绝伦,可林道之望着那婚服,心中只剩悲戚。
他转身去了后屋,令氏还在哭,林道之不免有些烦躁,便皱眉道:“哭也没用,趁着时间去陪陪福福吧。”
令氏擦擦眼泪问道:“哪日出嫁?”
林道之颓然的叹了口气:“明天。”正赶上这时候拿着婚服的女使进来,令氏看了一眼,身形又有些摇晃,幸而被嬷嬷搀住了。
“怎么如此急迫,一点时间都不给我们吗?”
林道之:“许是怕咱们中途反悔吧。”他一拍桌子继续道:“那张家定是反悔了,今日才找了咱们福福!”
夫妻二人相对无言,过了一阵,令氏拖着疲软的身子下了床,慢慢朝着升月阁走去。
事情眼看着无法挽回,今日就是女儿在家的最后一夜,令氏虽无奈,却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到了升月阁,看着母亲哭红的双眼,林婉芙也猜到一二,不由得颤声开口问道:“是哪位亲王。”
令氏摆摆手,身后捧着婚服的女使将凤冠霞帔放在升月阁的桌上,令氏这才拉着林婉芙缓缓坐下开口道:“是江王。”
林婉芙微怔随后苦涩笑了笑道:“比起四大王,江王好多了。”
见女儿这般懂事,令氏又是忍不住想要流泪,她用手绢按了按眼角,随后道:“婚事仓促,明日一早你就要上轿子了,你大哥哥给你送亲。”
林婉芙默默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泛红。
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人人都怕江王,她也不例外,可除了怕,她还有对家中亲人的不舍,以及即将离开熟悉的家的不安全感。
明明上午的时候姐姐还在她的小屋里与她说话,下一刻她就要离开这个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家。
实在是太仓促了,仓促到她来不有反应。
林婉芙擦擦眼泪,起身去看了看自己明日要穿的婚服,琴音和棋音忍着眼泪,将婚服展开,在她身上比划了一下。
这婚服本就不是按照她的身量做出来的,裙尾拖着地,袖子也长了一大截。
见到此情此景,林婉芙终于是忍不住了,眼泪大滴落下,洇湿了霞帔。
她虽未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出嫁,可她也曾对自己的大婚抱有幻想,这不合身的婚服太过荒唐,让林婉芙心中酸涩不已。
令氏能体会她的想法,起身抱了抱她:“没事,娘亲自给你改,明日肯定让你穿上合身的婚服。”说罢她扭头吩咐道:“去把针线取来。”
谢姨娘和林妙菲此时也到了升月阁。
见令氏在给林婉芙改婚服,二人也都上手帮起忙来,手中有活做,便可以不沉溺在悲伤的情绪里。
改了一阵子后,林崖和林岚也从外面回来了,从得了消息道现在,这一家子晚饭都还没吃,林道之吩咐厨房做一顿好的,这毕竟是林婉芙作为女儿在家的最后一顿饭了,林道之想热闹些。
原本晚膳都已经做好了,现在得了林道之的命令,厨房又重新起了灶,临近午夜子时,一桌菜才做好。
看着这一桌的儿女,林道之端起酒杯:“明日,福福……”说到这他便有些哽咽,清了清嗓子,他继续道:“明日是我女儿的大喜之日,高嫁做了王妃,咱们全家都要高兴些。”
看着忍泪的父亲和一脸不甘的哥哥,林婉芙举杯轻声道:“父亲养我十六年,今日女儿出嫁,还望父亲母亲,哥哥姐姐都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说完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水呛出她的泪水,这一顿饭众人吃的味同嚼蜡,散了席后女眷们都去帮林婉芙改婚服,林道之则带着两个儿子准备嫁妆,其实林婉芙的嫁妆,从她出生那日起,林道之便一件件的筹备着,到了今日,总算是派上用场。
这一夜时间太短,天亮了。
没有敲锣打鼓喧闹声,轿子装饰的珠翠上还凝着露水。
林府门口,林崖翻身上了马,玉树兰芝、气宇轩昂,他要送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出嫁。
林婉芙穿着母亲一针一线改好的婚服,纤细的脖颈承受着凤冠的重量,压得她抬不起头,墨绿色霞帔衬得她肌肤晶透如雪。
在祠堂前拜别了父母,林婉芙头也不敢回地钻进小轿子中。
在轿子身后,是林婉芙的嫁妆,十里红妆、万贯银两,红彤彤的担子里,雪白的银子和灿灿的金子闪的人睁不开眼,她是林道之疼爱的小女儿,作为商人,这是他能给予的全部。
小轿子一晃一晃的离开了马行街,轿子的目的地是江王府,林婉芙端坐其中,纤弱的手撑着凤冠,身形不住的摇晃。
她像是孤舟之于汪洋,前路渺渺,无岸可靠。
作者有话要说:①圣旨是百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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