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后马上让你父母给你寻一桩亲事。”
唯有这样才能摆脱宋淮恭,和这肮脏的一切。
林婉芙身影有些僵住,品味着这话里的含义,含糊呜咽的嗯了一声。
二人之间在无对话,林婉芙身后只传来一个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这呼吸声让她有些心慌,片刻后一个沾染清淡檀香味的斗篷从天而降,裹住了她。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林婉芙却仿佛重拾起碎裂成片的安全感。
宋凌朔走出屋子,手中攥着那根纤细的金簪,拇指不住的摩挲着簪头上的花苞形状,最后渐渐用力,直到手指出了血,才将这金簪收入胸口。
走了院子,他朝着门口的皇城司禁卫招呼道:“本王腿有些不舒服,不便步行出宫,去抬一顶轿子过来,另外去宣德门口找林家的马车,让他们去西华门接人。”
宣德门地处繁华,唯有西华门位置稍微偏僻些。
禁卫领命刚要走,却又被宋凌朔叫住了。
皇城司禁卫几乎是最训练有素的一支禁卫,无眼无口无心,但宋凌朔还是厉声开口道:“今日过后,若有一丝消息传出去,本王亲自行刑!”
禁卫连忙大声道:“是!”
宋凌朔站在院子里等着,过了没一会,一顶轿子被禁卫抬到门口。
他起身去屋中接林婉芙,见她已经扶着墙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宋凌朔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抱起,黑色的宽大斗篷罩住她的全身,还未来得及惊呼,林婉芙的双脚就已经离了地。
天知道他有多享受这一刻,宋凌朔只觉得怀里的小人轻飘飘的,若是不用力将她抱紧,她就要飞到天上去了。
林婉芙则有些惊慌,不知自己将要被带到何处,难不成自己刚入狼窝又入虎穴?想到这她便耗尽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挣扎起来。
此时宋凌朔已经抱着她坐进了轿子里,轿子小,他身形又高大,一人坐着已是勉强,更何况还抱着个人?
怀里的小人儿不安分,挣扎时嘴角不自觉流露几分娇嗔,宋凌朔不知如何安慰,只能低声说道:“不要怕,我送你回家。”
林婉芙没有选择,她眼神空洞,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她只能相信这个抱着自己的人是个好人。
她坐在宋凌朔的膝上,他宽大的手掌贴着林婉芙的背,源源不断的热源涌入,让林婉芙渐渐安静下来。
禁卫不是轿夫,抬起轿子难免不稳,小轿子摇摇晃晃,林婉芙也跟着一颠一颠的,一开始她还能撑着身子不往宋凌朔身上靠,可宫中往西华门去的路途遥远,她终是支撑不住,栽到了宋凌朔的怀中。
这是宋凌朔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温情时刻,小轿中萦绕着一缕缕不易察觉的,林婉芙的发香,他有些贪婪的嗅着,像是犯下业障的人,跪在佛像前,嗅着庙里的香火。
好像多年积累的业障被消除,此刻他才觉得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怀中的小人儿就是独属于宋凌朔自己的瓷观音。
这片刻的温存很快被打破。
轿子落地,禁卫轻声道:“王爷,到了西华门了。”
“嗯。”宋凌朔低声问向怀里的人:“能自己走过去吗?”
林婉芙点点头,扶着宋凌朔的手起身,毛茸茸的小脑袋从斗篷里钻出来,却始终不敢抬头。
“多谢王爷。”她依旧轻声道。
宋凌朔没搭话,看着她掀开轿帘走出轿子。
娇小的身影走在西华门口宽阔的广场上,是那么的脆弱易碎,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宋凌朔几欲起身,却终究还是抑制住自己想要保护她的冲动。
幽深的眼眸映照出那小小的影子,直到她进了马车,宋凌朔才放下轿帘。
林家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一个女使双手交握,不停的朝这边张望着。
今日是棋音来接林婉芙的,眼见着秀女们一个个从宣德门出来,却始终不见她们姑娘,棋音急得很,问了宣德门口的内侍,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她正准备遣人回去告诉老爷的时候,忽然一个禁卫打扮的人走过来,通知她去西华门接人。
棋音来了这边,等了没一会,就见一顶小轿子从门里出来,然后之间轿帘掀开,她们姑娘裹着一身黑色斗篷,脚步虚浮的朝她走来。
棋音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她上前几步搀扶着林婉芙,轻声道:“姑娘怎么才出来?”
林婉芙不说话,只被她搀扶着朝马车走去。
等上了马车,棋音看着林婉芙的神情越看越不对,不由得担心道:“姑娘,宫里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语毕,林婉芙看了棋音一眼。
是棋音,面前的人棋音,啊,她出宫了,可以回家了。
林婉芙忽的眼眶蓄泪,大滴泪水掉落,她看着棋音,一句话也说不出,片刻后掩面呜咽起来。
棋音自知不好在追问下去,只能抱着林婉芙的肩膀。
到了林府,林道之和令氏都在门口等着她,就连林崖也放下差事特意赶了回来。
他们夫妇二人原本是高高兴兴的等着女儿回家的,林婉芙长到十六岁从未离家这么久过,虽说只有十多天,但是也担心的紧。
结果期待女儿回家的这股子高兴劲儿,在看到林婉芙的那一刻瞬间消散。
林婉芙下了马车,便扑到令氏的怀里,默默流泪一言不发。
林道之见状连忙将人带到扶疏轩,并遣散了下人,随后才询问林婉芙在宫里遇到了什么事。
林婉芙毫无隐瞒,将今日四大王的龌龊行径全盘托出。
林崖听罢,气的满脸通红,怒冲冲的就朝外走去。
令氏询问:“你要做什么!”
“我去敲登闻鼓!天子脚下,官家的儿子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我要让官家决断!”
林道之怒斥:“你也知道他是官家的儿子!你恨不得要四处张扬的让所有街坊四邻都知道你妹妹被人欺负吗?”
令氏拢着林婉芙颤抖的肩膀,眼圈发红道:“若是张扬出去,到底是福福吃亏啊。”
林道之胸口起伏不止,屋内沉默片刻后,他伸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力气之大,桌上的茶杯都被震落在地上。
瓷片碎裂,林道之怒目圆睁,咬紧牙关开口:“我只恨我自己是个无能商人,眼见着女儿被人欺负,却无可奈何!”
令氏哽咽:“福福说危急时刻是江王出现救了她,咱们大可以让江王作证,这样既能严惩了四大王,也能证明咱们福福并没有失了清白。”
林道之:“可……唉。”林道之思量再三,耐心的冲着令氏和林婉芙解释道:“他们同是官家的儿子,四大王还是官家最宠爱的刘贵妃所出,很难说官家会不会包庇四大王。”
林道之眼神惋惜的看着林婉芙:“……我怀疑,这事一旦宣扬出去,为保脸面,福福去四大王府上做妾,就是板上钉钉了。”
林婉芙擦擦眼泪,沉默良久后终于开口:“爹爹……想的是对的。”
假如一切都按照他们一家人想象的情况发展,四大王做实了侮辱秀女的罪名,可她自己的清白名声还是会被毁。
只要这件事披露出去,最后受苦的便只有林婉芙。
京中最喜欢这些与天家有关的小道消息,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她没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哪怕她清楚什么都没发生。
这便是女子最最为难之处,旁人三言两语随口编个瞎话就能让你陷入混沌烦恼之中。
林崖看着自己的妹妹,终究是无力的坐了下来。
林婉芙哭干了眼泪,反而能强打起精神安慰父母了。
“我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吧,过些日子忘了就好了。”
她强挤出个笑容,却看的令氏心酸不已,只能转过身去默默流泪。
回家后林婉芙做了好几日的噩梦,这期间顾锦、杜冬兰和孙岫然分别送来拜帖说要看她,林婉芙都已自己生病为由婉拒了。
这些日子令氏和林崖时常来陪她,令氏有时还会哄着林婉芙陪她一起睡。
入睡前令氏抚着林婉芙的侧脸,惋惜道:“福福的福气这些日子怎么不管用了,这些子糟心事让娘的宝贝都消瘦不少。”
林婉芙微微勾动嘴角:“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许是后面有大喜事呢?”
令氏也无奈笑了笑,知道这是女儿在安慰自己,于是便不说这些伤感的了。
为了让林婉芙忘记那些糟心事,令氏便说起了别的:“你入宫那几日,高家办完了婚事,汪怀政的女儿汪如枫已经进门了,前几日又听说高文彬被封了济州通判,过些日子就要赴任了。”
林婉芙好奇道:“那高大娘子和新妇可要跟着一起去嘛?”
令氏摇摇头:“不知道,哎,原先咱们两家关系还近些,那事一出……说是不影响什么,但走动还是少了,他成亲那日你爹爹和你大哥哥都去了,这孩子变化太大,这才几个月啊,你爹爹说他行事做派油腔滑调的。”
林婉芙想起自己也曾撞见过高文彬一次,当时只觉得他行事孟浪,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
说了会话,令氏都困得不行,但林婉芙还有些不敢睡,这几天在家里的日子安宁无比。
像是为了逃避痛苦的回忆一般,对于那日的回忆,林婉芙丝毫都不愿想起。
但唯有一件事,她始终放不下。
那日江王救下她,给她披上斗篷,听着江王的声音,林婉芙只觉得无比熟悉,她一定是在哪里听过的。
只可惜当时她意识恍惚,没有去看江王的脸,否则自己一定能认出他来。
她翻了个身,轻咬下唇,想着自己那日该好好谢谢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