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不必哄我开心,他现在是状元郎,一举一动备受瞩目,如何打得了他。”
林婉芙把手从铜盆中拿出来,林崖适时地的递上手巾。
令氏剜了林崖一眼,眼神严肃,似有些制止的意思:“你大哥哥最疼你,只要你一开口,别说他是状元郎了,他就算是文曲星转世,你大哥哥也能替你出了气。”
林婉芙坐回母亲身边,沙哑着嗓子抽噎道:“算了,既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我也不必再在他身上费什么心思了,以后他是登阁拜相也好,仕途坎坷也罢,都与我无关了。”
林崖放缓了声调,低声安慰:“福福是有福之人,眼下情形只能说明高文彬并非良人,这是福福的幸事,若是嫁入高家才知他这番面目,福福只怕会更加难过。”
林崖在外向来都是一副林家嫡子的尊贵模样,若不是为了哄这个心尖上的妹妹,何时这般柔和的与人说过话,
林婉芙勉强勾了勾嘴唇,眼圈通红,神情依旧黯然,想来情伤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缓解的。
令氏拉着林婉芙的手:“你难过,母亲可以理解,若换了平时,咱们家从此就不会再和高家接触,但高文彬不同往日了,你大哥哥和你爹爹免不了要和他走动,福福千万不要怪罪他们。”
林婉芙自然懂得这其中的道理,她点点头,噘嘴道:“我都懂的,眼下他做出这档子没良心的事,日后更好为咱们家办事了。”
令氏笑笑,伸手掐了掐她软绵的脸蛋:“你这小妮子,心伤着,脑袋却精明着。”
林崖又哄了一阵子,见林婉芙情绪稍稍平稳,他便起身先走了,林老爷即将回京,他还有不少差事要做。
林婉芙离了人就想掉眼泪,便可怜兮兮地闹着要和令氏一起午睡,令氏素日便疼爱这个女儿,此时便更没有理由不答应了。
吃过午膳后,母女二人躺在床榻上,令氏用手撑着头,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小女儿。
林婉芙闭眼假寐,全无困意,令氏伸手抚了抚她的鬓发:“出了这档子事,任谁都要难过一阵子的,你若想去找高文彬问个明白,我就叫你大哥哥将人悄悄地请过来。”这话说得十分宠溺。
林婉芙摇摇头,听见高文彬的名字,她便心头一颤,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见了又能问出什么呢,当着官家的面他都不曾出言辩解,在我面前就算说破了大天,也不过就是一些愧对于我的话……”
林婉芙睁眼,泪眼朦胧的看着令氏:“母亲,他曾对我说过很多山盟海誓的话,我如金科玉律一般字字记在心里,现在看来,唯独我把那话当真,衬的我像个傻子。”
她边说边呜咽,语气委屈至极,令氏听着,恨不得将人捧在心尖上哄。
令氏也有些哽咽的擦去她眼角的泪:“你若想就此斩断,那就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以后再见便形同陌路,再不会为他掉一滴眼泪。京中那么多好男儿,你爹爹和我定会为你寻一桩最好的亲事。”
林婉芙点点头,侧身躺进母亲怀中,又掉起眼泪。
第二天,林崖往高府送的拜帖得了回信,当天傍晚从外面回来之后,林崖便带着贺礼去了高府。
他一进府门,就见高府各处正在修缮,想来是大婚在即,还是要体面些。
高文彬做了状元,官家赏了不少银子,他一股脑买了不少下人,但高文彬和白氏都不是会训导下人的性子,林崖看着府中下人良莠不齐,想着若是不严加约束,日后光是管理府宅内务都要耗费不少心神。
但这念头仅在林崖心中一闪而过。
这毕竟是高府的事情,已经与他林家无关了,若还是福福嫁入高府做主母,林崖此刻或许会提醒高文彬几句,但宰相的女儿……想来治家也是有一手的。
门口小厮引着林崖坐在高府主屋,没过一会,高文彬就到了。
数日不见,高文彬清瘦了不少,但容貌依旧俊朗,否则也不会得宰相青睐。
他原本温润的读书人样貌尚在,只是神情间更多了几分落寞。
高文彬面对林崖,眼神有些躲闪,林崖起身行礼,他快步上前将林崖按在座位上,嗓音沙哑的说道:“她……让福福不必难过,我是个不值得她难过的人。”
高文彬神色恳切,看上去极为痛苦,但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林崖都有些看不上他这做派。
既然已有选择,又何必在这惺惺作态,林崖心里虽不屑,但他毕竟是商人之子,逢场作戏这门本事是他从小就会的。
林崖顺势就没有起身,说道:“文彬兄不必如此内疚,即便两家没有结亲,咱们也是从小长大的情意。”
高文彬坐在林崖旁边,萎靡的点了点头。
林崖把礼单递到他面前,正准备说些祝贺的话,高文彬却抢先开口,又说起官家指婚的事。
“官家一开口,我的脑子就不转了,我,我是想起了福福的,可是回过神来,我就已经在谢恩了,周围的进士们都围过来祝贺我,我当真是口舌发干,什么都说不出。”
林崖冷眼看着高文彬,依旧开口宽慰道:“文彬兄千万不要介怀,眼下也并不是什么万劫不复的地步,眼看着前程一片光明,日后文彬兄高升,千万提携。”
高文彬涨红了脸,赶紧说道:“自然不会忘,林家于我有恩,我岂能忘记,眼下我违背誓言,崖兄不计较,还待我如故,我若再不知感恩,岂不是枉为人!”
“文彬兄不必如此激动,我听闻这几日你在京中奔走,忙得很,我也不便叨扰,就先走了。”
说完林崖就起身要走,高文彬也起身相送,临到门口的时候,趁着四下无人,高文彬低声道:“崖兄,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这件事,我想亲自向福福解释,可否给我个机会,让我再见她一面?”
林崖停下脚步,深深的看了高文彬一眼,想着他们母子二人都有些拎不清,好似不把话摊开了说,就听不懂。
“文彬兄眼下正是风光,京中多少双眼睛盯着,汪相的女儿自然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眼下大婚在即,文彬兄该收一收心绪,好好准备一番。”
高文彬神色晦暗的点了点头。
怕他听不明白,林崖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些:“日后文彬兄与我妹妹再无相见之日,以前种种,也希望文彬兄趁早忘得干净,免得让前尘往事把自己纠缠住。”
出门时太阳已经落山,高府门口的灯笼还未挂上,天光暗淡,衬不出高文彬的脸色。
见他不说话,林崖又拍了拍高文彬的肩膀:“只是这些不会影响你我二人,还望文彬兄千万不要与我生分了,日后你我两家还是要时常走动的。”
高文彬勉强挤出个笑,随后目送着林崖离开。
与此同时,春明坊中。
日光刚落,街上的宅院刚挂上灯笼,一阵风吹来,带着些早春的寒意,也将灯笼内的烛火吹得颤动,映的地上的光影随之摇晃。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以及盔甲相互摩擦的刺耳声音。
街上行人好奇望去,只见一队皇城司禁军正有有条不紊的朝坊内进发,领头的人未着盔甲,只穿着一身黑色便服骑在高头大马上,头顶金冠,腰戴金銙①,不似寻常兵卒。
行人们议论纷纷:“如此年轻就能带金銙片……难不成是哪位王爷?”
“皇城司的王爷也只有那一位了,别看热闹了,快回家去,别无端惹出什么事来!”
卫王,广王都是朝中文职,与禁军八竿子打不着,而在皇城司任职的王爷只有一位,江王宋凌朔。
街上众人都反应过来,纷纷躲进家中,连带着门口的灯笼都吹熄,一时间春明坊内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江王在皇城司的官职为提举皇城司,因差事所涉颇为微妙,若教给六部去办官家未必放心,所以这官位历朝都是由亲王充任,提举皇城司官位在皇城司诸官位之上,只听从官家调令。
皇城司脱离六部之外,主要负责宫禁宿卫、刺探监察、和宫内杂务。
眼下宫禁宿卫和宫中杂物的勾当由皇城司公事、官家身边的内侍黄都知全权包揽,而江王只负责刺探监察以及抓捕罪臣。
皇城司探事司中养了不少暗谍和察子,这些人整日游走在市井坊间,探查民生漕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便是监察是否有人居心不轨、散播谗言。
正因如此,江王在皇城司所做的差事,让他名声不太好,称不上能让小儿止啼,起码是让京中居民谈之色变。
这几年官家身体欠安,脾性变得难以捉摸,且十分反感皇子们私联大臣谋求储位,加之早年太后垂帘时的一些遗留祸端,朝中非议众多。
也说不清官家到底是为了社稷安稳还是因为过于自负,总之江王宋凌朔就变成了官家手中刺向朝臣们的一柄利剑。
有了这一层关系,朝臣们面对宋凌朔既鄙夷又恐惧。
宋凌朔在一户高门大院前下了马,他身形高大,宽背蜂腰,四肢修长,这身影被幽暗的烛火映照,投在地上一道长长的影子,冷风吹过,看着有些阴恻恻的。
见江王下马,他身后的禁军赶紧快步上前,用力叩动门栓。
门内传来小厮懒洋洋的声音:“谁呀?”
禁军朗声应道:“皇城司禁卫!速速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①銙(kua三声)就是腰带上的装饰,身份不同銙的材质不同,玉的最尊贵,其次是金。
咔嚓一声巨响!男主闪亮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