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听见如此令人震惊的消息,令氏依旧笑的温婉,似乎心中毫无芥蒂:“彬哥儿是我看着长大的,高中状元原本就是大喜事,眼下能迎娶宰相之女这便是喜上加喜,届时官场上得了庇佑,仕途必然通达,晚些我再择选一份祝贺彬哥儿成亲的贺礼,明日一并送到府中。”
白氏起身,连连拒绝道:“我怎好再拿夫人这些好处,原本亲事黄了就已经十分……”
令氏打断她:“大娘子实在不必多礼了,彬哥儿争气,您也算熬出头了,以后作为状元母亲在京中走动定要拿出些架子来,别叫那些贵妇看低了。”
白氏为难的笑了笑:“我性格如此,岂是一朝一夕能够更改的。”
“今时不同往日,高大娘子会习惯的。”
白氏性格实在软弱,即便成了状元母亲,也提不起半分精神,令氏的话算是对她的提醒,日后在京中走动,这般小心谨慎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事。
白氏听着令氏的话点了点头,随后低声忧虑道:“前阵子听闻江王当街杀了几名武将,最近京中又传江王被汪相庶女拒婚之事,这消息实在是让我这妇人心里发慌,偏我们彬哥儿在这多事之秋考上了状元,又取了汪相女儿,也不知是好事还是……”
“高大娘子!”令氏赶紧出声道:“慎言啊。”
但白氏的担心,令氏并不觉得是杞人忧天,这几年官家身体欠安,却迟迟不立储,甚至还翻出些前尘往事追究罪责,朝堂动荡不已,官家第三子、江王宋凌朔奉了皇命监察百官,当街砍头以儆效尤的事情时常发生。
至于江王被拒婚之事,令氏就更不敢搭话了。
令氏开口安慰道:“圣祖皇帝有言不杀文官,且,且那江王抓人应该也是有名目的,彬哥儿不会有事的。”
白氏用手绢擦了擦额角,嗯了一声,心中却还是难以平静。
林崖在一旁观望了许久,旁边的话都听不进去,心中只惦记着林婉芙,于是开口道:“夫人,晚辈有一句话,不得不说。今日出了府,夫人切勿再说什么亲事之类的话了,家妹与令郎不过是幼时一起上学的同窗之情,再无其他。”
白氏抬眼去看林崖,见他虽笑着,但眼神却有些冰冷,他年纪不大,说出的话却很有分量,白氏瞬间明白林崖的意思,轻声应道:“对,对,是同窗的情分,本就没有别的什么。”
说完这些,林崖起身,脸上是一贯疏离的笑,冲着白氏行礼道:“晚辈出言莽撞,还望大娘子不要怪罪,实在是因为念着妹妹清白名声,我有些心急了。”
白氏:“崖哥儿是最懂礼数明事理的,我时常糊涂,崖哥儿提醒一句也无妨。”
“多谢大娘子宽宥,我与文彬兄从小一起长大,眼下他双喜临门,明日我亲自上门庆贺,不知文斌兄可有空?”
白氏想了想:“彬哥儿回家说有个什么,琼林宴,不过要到后日了,这几日也有拜帖送到家中,他挑挑拣拣的也没有全都赴宴,你们关系亲厚,回去我告诉他一声,明天你只管过去,他一定在家。”
“还是官场应酬要紧,明日我先送拜帖。”林崖说完,行过礼就直接出门去了。
白氏还想挽留,令氏开口道:“大娘子,眼下你与彬哥儿身份与以前不同了,哪怕咱们两家亲厚,走动时也要有些规矩,否则只怕会落下话柄。”
白氏点点头,听进心里去了,随后二人又说了些家常,令氏亲自送白氏出了门,随后回到主屋,发现林崖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此刻正坐在这里等她。
知子莫若母,林家孩子不多,算上谢姨娘生下的一对庶出兄妹,拢共也只有四人,林崖从小便很有城府,林老爷夸赞他是天生的商人。
林崖面上时时都带着笑,好似很好接近,但又好似对什么都不挂心,但是令氏知道,他最惦记的,便是林婉芙这个胞妹。
令氏刚一坐下,就对着林崖开口道:“不高兴了?”
林崖望着茶杯里的沫子,开口道:“高家……背信弃义。”他脸上没了笑,话说得也有些重,令氏听得出林崖的言外之意是担心林婉芙难过。
令氏也叹了口气,想当初还是令氏看出高文彬对林婉芙有意,想着他日后科举应该能中榜,林家便也不在意高家落魄,毕竟朝中重文,只要他高文彬有一官半职傍身自己的女儿就不算低嫁,所以令氏私下里便问过高文彬和白氏,母子二人倒也实在,只说金榜题名日便是上门提亲时。
今日曹管事一看白氏是孤身来的,连个媒婆子都没带,便知道这中间怕是出了差错,但令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官家会把宰相的女儿指给高文彬。
自己的女儿再好,也不过是商贾户,就算是貌若天仙,也比不上宰相之女,想到这些,令氏虽然不甘,却也无话可说。
林婉芙年方十六,已经到了该许亲的年纪,原本盘算好的亲事告吹,令氏又要再寻人选了。
但令氏到底是商贾人家大娘子,话锋一转道:“高文彬高中,又与宰相汪怀政成了亲家……咱们是生意人家,若是能受官府照拂便最好,你与高文彬一起长大,是兄弟情又有同窗情,该趁着此时热络些。”
林崖自然懂得其中利弊,低头嗯了一声:“我知道了,明日我替母亲去送贺礼,另外我自己再单独送给高文彬一份。”
令氏扭头吩咐身边的王妈妈:“去升月阁把四姑娘叫来,嘱咐下人别乱说话,若是有什么不清不楚的话传出去一律乱棍打死!”
王妈妈不敢含糊,马上答应下来,扭身走了。
幸而令氏留了心眼,将高文彬与林婉芙的事情瞒的极好,否则若是这时候传了出去,高文彬到是没什么损失,自己的女儿的清白声誉一定受损。
想到此处,再想起那高文彬素日里乖顺的样子,令氏几欲开口,最后只化成一声叹息。
林崖与令氏想法一致,他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十分不解,高文彬明知林家有意,且官家也不是那不讲情面之人,若官家指婚时高文彬说明自己已有婚约再身,官家还会逼他强娶不成?
说到底,高文彬就是在仕途面前折了腰,脑海里比量过林婉芙和宰相之女,最后选择了后者罢了。
光是想到这些,林崖就不自主握紧了拳头,他最疼惜的妹妹林婉芙在高文彬心中成了不被选择那一个,这件事让他有些气愤。
升月阁
王妈妈:“请四姑娘妆安,大娘子请您去主屋说说话。”
林婉芙心中的雀跃渐渐减退,疑惑道:“方便吗?高大娘子不是在与母亲说话吗?”林婉芙想着。若是讨论亲事,自己怕是不好出现吧。
王妈妈委婉道:“高大娘子方才已经回去了,大娘子说有几句话要同姑娘说。”
“哦……”林婉芙犹豫着起身,身旁的琴音和棋音脸色也有些不好。
她一路忧心忡忡的往主屋走,路过小园子时正看见府中花匠架了梯子修剪碧桃树,顺着林婉芙的眼神,琴音问了一句:“大娘子不是说不必修剪了吗?”
花匠放下手中的家伙事,低头道:“方才大娘子屋里传话,又说让剪了。”
林婉芙看着花匠手中的残破花枝,粉红花瓣纷纷扬扬落下,与地上的泥土混为一色,心中便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安。
到了主屋,林婉芙见大哥林崖也在,微微屈身道:“母亲,大哥哥。”
见林婉芙怯生生的站在那,眼神一片不安,令氏顿时心生爱怜,摆摆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随后又吩咐主屋内的下人散去。
等屋内只剩母子三人,令氏才缓缓开口,说了高文彬的事情。
林婉芙听完,细眉轻皱,微微张口,眼神中写满不可置信。
“文彬哥哥……他不曾在官家面前解释吗?”
她与令氏、林崖心中所想如出一辙,令氏叹气道:“事已至此,纠结那些已经无用,福福记住,以后切勿向旁人提起高家,若有人问起,便只说上学的时候略见过几面,旁的就不要说了。”
林婉芙红着眼眶点点头,她拎得清,心里虽难受,却也不会胡乱纠缠。
她深吸几口气,泪水却还是不争气的涌入眼眶,大颗的眼泪摇摇欲坠,鼻尖也跟着泛红。明明几天前,那人还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的说一些山盟海誓,怎么忽然一切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林婉芙低头,看着那只被高文彬牵过的手。
现在她只觉得恶心。
“……我要洗手。”
令氏听得一头雾水,低头又问了一遍,林婉芙擦擦眼泪:“母亲,叫女使端水来,我想洗手。”
主屋的女使都被遣走了,眼下主屋附近空荡荡哪有人影?虽不知林婉芙为何如此,但林崖还是顺着她的意思,起身出门去,没过多时便端了盆清水进来。
林婉芙把手浸在铜盆中,眼泪也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叮叮咚咚的砸入水中。她与高文彬一起长大,自认为对他十分了解,却没成想在他最风光的时候见到了他的真面目。
这感觉像是吃着一碗米饭,米粒圆润饱满,颗颗分明,大半碗米饭下肚,正准备吃下最后一口,却忽然发现这米饭是馊的,不仅这最后一口吃不下去了,连带着方才吃过饭的口舌脾胃都跟着一起恶心起来。
林崖心疼她,见她哭的满脸湿漉漉,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用手绢轻轻给她擦着眼泪。
“你若还不消气,过几天我从家中漕帮寻几个人,拽他偏僻小巷去打一顿。”
听见林崖这话,林婉芙在满面泪水中强挤出一个笑,抬头看着自己的大哥哥,却发现他一脸严肃,不像是在说笑。
作者有话要说:小高!恶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