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问瑜!你在胡闹什么?!”卓大人猛地站了起来,脸色极其不好看,冲着卓问瑜厉声道。
卓大小姐苦着一张脸,眼里裹着的泪水眼见着就要兜不住了,现在被这么一吼,她却只瘪了瘪嘴,硬生生忍住了即将肆意流淌的泪。
她没看卓大人,只冲着皇帝哭,“陛下呜呜呜呜,我不要嫁给不喜欢的人……我,我喜欢的是太子哥哥……我小时候喜欢的也是太子哥哥,我没想过要破坏闻姐姐和卫大人的感情哇呜呜呜呜呜……”
卓问瑜的眼泪是收住了,然而这犹如吐瓜子一般的哭嚎声却没法止住,一声高过一声,全然没有停下的迹象。
皇帝被她这接连不断的告白与哭嚎整得有些发懵,心中盘算好的话没法出口也就算了,好好的赐婚被搅成这样又该如何收场?
他素来认为卓问瑜虽然骄纵无理了些,但总是个容易掌控的孩子,他们不是没瞧出卓问瑜与太子关系特殊的端倪,只是觉得小孩子家家的感情做不得数,他们大人指东她就不该往西。
将她嫁与卫怀舟做平妻一事他们几个大人早就商量好了,其实这也不算是委屈了她,毕竟闻舒早年是个泡在药罐子里的小姐,虽然悉心养了这些年养好了些,可总归是底子有亏……等前人一走,后人自然就名正言顺了。
这件事连卓庆元都未有异议,她一个小姑娘竟藏着这么深的心思!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她竟然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抛下脸面说这些话!
皇帝一时气结,仿佛已经感受到了身后百官们看笑话似的眼神,堂堂一国之君被几个不省心的后辈扰得下不来台,这像什么话!
于是,他只能怒瞪皇后。
“臣不能接受陛下的旨意,还望陛下宽宥。”
卫怀舟不容抗拒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皇帝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他怎么就忘了自己面前还站着一个卫怀舟!赐婚一事他对着卫怀舟三申五令说过多次,对方要么委婉地拒绝他,要么就含糊其辞让他捉摸不透真实想法,看来就是等着这一日东窗事发彻底解决了后患!
好啊!他怎么就养了这么个好臣子!
怒火中烧还未歇,又有另一个人站了起来。
是太子。
即便是在这么混乱令人难堪的场面,他依然保有一份气定神闲,只见他面朝皇帝,拱手而拜,“父皇,天下姻缘强求不得,您若是执意如此,怕是要伤了卫大人的心。”
太子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皇帝就更头疼了,脸色肉眼可见的又黑了三分。
此刻卫怀舟站在他的面前,太子立在皇后左侧,卓问瑜正两眼泪垂对着他哭个不停,三方威胁,局势迫切,皇帝坐在中间被迫承受了所有的炮火。
皇后见势不妙,终于出来打圆场了,“怀舟,陛下也是为了你们好,你与闻舒……”
话未说完,只听那站着的三个人同时出声。
卫怀舟:“臣只想和闻舒在一起!”
太子:“还望母后三思!”
卓问瑜:“哇哇呜呜呜……”
皇后:……真是三个孽障!
“都给本宫住口!”既然好声好气说话不管用,那就只能强硬一点了,皇后横眉冷声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今日台上的戏已经演过,难道你们三个还觉得不够,还要亲自演给本宫看不成?”
“今日之事容后再议……”
卫怀舟立在那里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卓问瑜则委屈巴巴地低下了头。
闻舒坐在扶手椅上看着这出闹剧,一时五味杂陈,说不出心中究竟有什么感觉。
……
“夫人,咱们还要继续等吗?大人交代了让咱们先走……”
天已经彻底黑了,寒夜来临,冷风呼啸,国公府的马车孤零零地隐在宫门外的夜幕里,闻舒坐在马车内,听见常安又一次试探着问自己。
她闭着眼睛靠在马车车厢上,任由黑暗将自己包裹藏匿,乌黑的头发蹭在冰冷的车壁上,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喧闹的心冷静下来。
闻舒睁开眼睛,固执地拒绝了常安的建议,“不,我们继续等。”
站在外面的秋筠、弄影和常安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再说话。
皇后的寿宴就这样结束了,结束在了这荒唐又失败的赐婚中,众位臣子及家眷本就恨不得当场逃离那可怕的场景,一等宴席散去,通通忙不迭溜出宫回家去了。
这件事不知道又要在京城疯传多久,闻舒一想到自己即将成为众位茶余饭后谈资中的主角,那些人明天还得来国公府庆贺李氏的生辰,莫名觉得有点讽刺。
她明明什么都没干。
也不知帝后计划这件事情多久了,是从频繁召卫怀舟入宫洗脑开始,还是从卫怀舟牵着自己的手请帝后赐婚开始?
闻舒不知道,也没法知道。
她只想要平平安安过完这一年,只是不想成为帝后随便摆布的工具,但是这也成了奢望。
夜晚凛冽的风吹动了老树的枝丫,枯黄的树叶被风卷起,和着空中尘土纷纷扬扬走向了远方。
闻舒听着外面的响动,用早已冷得有些僵硬的手掀开了帘子,她靠在窗上无力地道:“你们上来坐着吧,外面冷。”
弄影和常安靠在一旁没动,秋筠走上来握住了她的手,似乎是感受到了她手指的僵硬冰冷,越发柔声劝道:“小姐,要不咱们先回去吧,你身子骨弱,当心着凉了明天难受。”
她没有称呼“夫人”,没有拿卫怀舟的话劝她,似乎是告诉闻舒,一切还能回得去,只要自私一点,多为自己想一点……
然而闻舒还是摇头,还缩回了自己的手,“不,我不回去,我们等等吧。”
她并非突然醒悟了要做贤妻良母等着丈夫一起回家,而是她觉得必须要问问卫怀舟,至于究竟问什么,她还没有想好。
闻舒觉得自己的心扭捏极了,作为盟友,她应该大方不在乎地告诉卫怀舟自己什么事也没有,最好还能为耽误他的这一年时间做出点补偿。
然而真的不在乎吗?
她快要疯了。
她一边被这个人所吸引,一边又迫不及待地想要脱离这里的束缚,走向自己的天地。
卫怀舟。
只要一念这个名字,往日里那些冷静就化作了薄而脆弱的冰片,底下无名的冲动如暗涛汹涌,混着各种酸涩的情绪堆在她的心头,即将打破她竭力克制的正常表情。
“闻舒!”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畔重现,就像是曾经无数次听见过的卫怀舟的呼唤一样,这个人又在叫自己的名字了。但是这次又和从前都不一样,从前是带着跳跃的笑意,现在则带着焦急。
闻舒看向撩开帘子走进来坐在自己身边的人,一阵难以言喻的委屈与无措冲上了心头,她借着黑暗的遮掩,毫无生气地垂着嘴角。
卫怀舟应该是一路跑过来的,现在气息还有些不稳。
他咳了两声,对着闻舒轻声道:“我不是让你先回去吗?现在夜里凉,万一受凉你又要难受了。”
闻舒没回答他,只反问:“皇后娘娘请你去说了什么?”
她在对着卫怀舟的时候一贯是极温和生动的,但现在的语调却冷冰冰的,像是例行公事的问候。
卫怀舟在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但他听着闻舒毫无感情的话,心却像是被冰刃扎了一下。
说了什么?
方才宴席散后,其他官宦及其家眷们纷纷离宫,卫怀舟却又一次被请走了。不过,不同于以往的是,卫大人这次没有一点犹豫,交代完闻舒早点回去之后就跟着张公公走了,活生生走出了即将以身殉国的决绝。
皇后坐在坤宁宫正殿等他。
现在的皇后没有像从前一样精力旺盛旁敲侧击撮合他与卓问瑜,更没有暗中贬斥闻舒,而是浑身上下都透着无尽的疲惫。
长久的无言之后,她只问了两句话。
“你真就这么喜欢闻小姐?”
“若本宫继续逼你,你是不是会恨本宫与陛下?”
卫怀舟也只答了两句话。
“臣只愿与闻舒白头到老。”
“臣不敢恨娘娘与陛下。”
不敢恨……
皇后看着立在殿内的人,忽然明白过来:他已经长大了,纵然他的身上还有他们熟悉的温良与谦逊,但时光与战乱终究是在他们之间划开了不可消弭的深沟纵壑,他们想着补偿,却用错了方式。
就在皇后即将闭上血丝满布的双眼时,卫怀舟又去而复返折了回来,他恭恭敬敬地问道:“敢问娘娘,是否给了母亲一个方子,并让她送与闻舒服下……”
……
马车已经缓缓向着国公府的方向驶去,寒夜里的最后一对赴宴者终于要归家了。
闻舒在一片漆黑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卫怀舟,她知道自己该给出什么反应——应该垂眸一笑,或是开玩笑告诉对方她要拿着“证据”去揭发李氏的罪行,又或是摆摆手表示交易而已,何必在乎……
这些都是作为“卫夫人”的闻舒最正常的反应。
但是她看着卫怀舟冷静如常的模样,突然觉得这样平静的相处方式太过压抑,所有的感情都被深埋在湖面之下,不见天日。
她颤巍巍吐出了一口气,“今日搅了你的婚事,是我对不起你,带着我这个累赘,你……”
卫怀舟不可置信地道:“你在说什么?”
听着对方惊异又带着怒气的话,闻舒有一种别样的快感,就像是拿着锋利的刀刃吓唬别人,而刀尖却直直捅向了自己。
“如果不是我,你和卓小姐该是一对。”
黑暗中万籁俱寂,只能听见马蹄落地以及车轴滚动碾在地上的声音,闻舒靠在马车边上,面无表情继续道:“等我走了以后,你就可以不用受这些拘束了,我们的约定也就不作数了……”
她一字一句说着,语气并没有太激动,心里却有一团火在撕扯燃烧。
突然,她的双肩被人用手用力地钳住了,她挣扎两下没能逃脱,对方反倒握得更紧了。
卫怀舟将她堵在马车一角,上半身倾斜着靠过来,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周遭昏暗非常,但他们二人的脸靠得太近,以至于闻舒能依稀看出卫怀舟眸子里的愠色,他此刻终于没了寻常谦谦君子的模样,眉头压得有些低,侧脸线条紧绷着,满脸的冰冷之意尽显。
火热的呼吸喷在闻舒的脸上,她却一点都不害怕。
卫怀舟咬牙道:“所以你认为我当着陛下说得那些话,都只是因为我对你承诺?都只是因为我们的约定?”
“我……”
“那这一年以来的一切,你也觉得我只是陪你演戏吗?!”
闻舒轻飘飘地飞出一语,“难道不是吗?”
卫怀舟语塞半晌,“……闻舒,你真让人讨厌!”
让人讨厌。
听见了么?
闻舒的后背抵在硬木上,这微微的不适与疼痛反让她冷静了些,一颗悬在半空的心因为方才那句话堕入了冰窟之中,冷得人发木到痛。
她扯出一个不那么好看的笑容,“是,我让人讨厌……”
话未说完,卫怀舟的吻就覆了上来。
这次的吻不像上次那样温和又浅尝辄止,而是急切又带着几分狠意,卫怀舟像是有些疯魔了,将闻舒按在车壁上,撬开齿关长驱而入,还轻轻咬着对方的唇不放。
唇瓣相贴,呼吸相闻。
闻舒的背硌在花纹繁复的马车壁上,呼吸急促,面色逐渐变得红润发烫,她一边用手去推压在身上的人,一边艰难地在间隙里喘息,“卫……”
下一刻,卫怀舟将她拥进怀里,宽大的手抚着她的脊背,犹如良药,在暧昧的气息中无声安抚着她的伤痛。
他把人扣在怀里,一手抚着背,一手捏着她的下巴。现在他的吻又变得温柔起来了,用微湿的唇一点点去碰对方的唇角。
……
闻舒靠在卫怀舟柔软的怀抱中,在无限亲昵的氛围里,她听见对方在自己耳边小声道:“闻舒,我说错话了,我一时口不择言才那么说的,你不要烦我好不好……”
“我不讨厌你,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卫怀舟贴在闻舒的鬓边,微垂着眼睫叹道:“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让你不快了。”
这话像是蕴着暖意的春风,拂过湖面,冰消雪释。
闻舒的心被暖意包围,那些因爱而生的、有些无理取闹的情绪也被对方小心翼翼地维护收藏,她的额头贴在对方的衣襟上,眼角有了湿意。
“对不起,”她喃喃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我就是……”
“闻舒,我喜欢你。”卫怀舟捧起她的脸,像小猫一样与她蹭了蹭鼻尖,慢慢说出了这句话。
闻舒一时愣了,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里的泪突然滑了下来。
“我……”她无措地张了张口。
这个走向明显是她未曾料到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你来我往极有分寸,然而卫怀舟的这四个字却戳开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她不能回应。
闻舒的心随着这个念头逐渐跌入深渊。
卫怀舟用手掌抹去她的眼泪,一双眼闪烁着微光,又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可是,如果你还是决定要离开的话,我也依然支持你。”
有温热的唇贴上闻舒的眉心。
卫怀舟闭着眼睛,他想:闻舒不属于国公府,也不属于他。
她的未来,注定广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