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绝您有两个原因。”
英格玛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写好的信件递给领主。
江藜展开看了看，的确是有关部署调遣的安排，没有一句闲话。
她把那信件带在身上，示意骑士说下去。
“一方面，我希望尽快地回到前线。”
“另一个方面呢？”
江藜从他有些拘谨的肢体语言和若有所思的话音中听出他其实并不只是因为前线的原因才拒绝他。
或者说，前线在他的心里更像是一个由头，让他可以逃避江藜的邀请。
可为什么呢？
江藜有些不满地想到。
“我不配做您的老师。”
骑士这么说的时候，放在双膝上的手攥得紧了些。
“对不起，领主大人。”
“不配？”
江藜喉间嘀咕一声，下一秒，她出人意料地从容地说道：
“我似乎没给你拒绝的权利……”
骑士先生似乎没有料想到这样的结局，但他还是温和地劝谏，每个字都是替她着想的：
“如果我的老师还在的话，我会推荐他做您的老师的，他会比我更适合做您剑术老师。”
江藜心里有一丝丝不开心，可她脸上却微微一笑，目光也冷了一些：
“哈……那你还有没有推荐的人，我真的‘非常’想知道。”
正常人听到这种语气的话一定已经不寒而栗了。
一个脾气暴戾、滥杀成性的领主用明显已经非常不满的语气，笑着对你说“‘非常’想知道”。
如果是那个谨慎察言观色的事务官听到这句话，他绝对会开始给自己选棺材的颜色了。但英格玛没有丝毫地察觉，他居然真的开始给她寻思更好的剑术老师！
“我知道几位隐居的东大陆剑士，也有非常适合您的彗星体系……那是一种巫术和剑术相结合的战斗流派。”
“但他们总是行踪不定，不过是以您父亲的名义的话，也并非请不到。”
“你还有要说的吗？”
这会儿英格玛才意识到她似乎有一些不满。
但他完全想错了方向。
“如果您希望是纯粹的不带巫术的剑术流派的话，我也有推荐的人……”
“够了。”
江藜这下真的有些不开心了。
她不会主动强迫别人的人，但她确实希望一切事情都按照自己的想法运行。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但你还不能太早地离开栖鹰堡。”
“您是……什么意思？”
江藜用严肃的目光看过去。
“你在这里处决了路德骑士，以非常不体面的方式。”
“这件事情的起因我已经不再关心了，但是这个事情造成的结果才是我要担心的问题。”
“风暴已经结束了，他的部下不出今天就会发现异常。”
“那些人都是游手好闲的酒鬼和嫖客，您如果是在担心那些人会威胁到您的安危的话，您城堡内守卫完全可以解决他们。”
“他们应该是酒鬼和嫖客吗？”
江藜平静地回问着骑士。
“不……”
英格玛垂下眼。
“不，他们应该是守卫您领地的战士。”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这一点。”
“飓风领的土地上面不养任何‘游手好闲’的‘骑士’。”
“他们的行为倒是可以出现在地面之下的地方。”
英格玛从领主的话里听出一丝微妙的双关，他反思自己确实在这个问题上想得太过简单了。
或者，从另一个方向说，是领主对于这件事的理解超出了他的预期。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说话做事都已经有了领主该具备的样子，和他印象中的那个莉娅大相径庭。
“作为我的傀儡、仆从、骑士，把这件事情处理干净是你的本分。”
英格玛鬼使神差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作为她的骑士，替她惩处士兵的确是他应该做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英格玛出乎江藜意料地没有反驳。
他沉思片刻，似乎是从道理上认同了她的话。
“您说的没错，是我考虑不周，对不起。”
“不要私刑解决，我需要一场公开处决。”
英格玛不知道为什么，他眼中的领主大人还没有消气，领主皱了皱眉，又补充一个要求。
“还有，从今天起，你的‘对不起’要限额，一天只有两次机会。”
这又是什么要求？
英格玛震惊又有些委屈的抬眼看着江藜。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对自己的不满似乎不止他没做该做的事情这么简单，但是剩下的不满来源于什么呢？
英格玛其实想问问的，但是对于命令的服从让他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垂下一点头：
“如您所愿，领主大人。”
“你说的我现在就可以去做。”
“你能站起来吗？”
英格玛想，他当然可以，如果是她的命令，就算不可以也是可以。
“可以，只是姿态会有些……丑陋。”
江藜其实是有些想让他再休息休息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因为被拒绝有些赌气，于是说：
“那就在没人能看到你的夜里去吧。”
“这不正是你擅长的吗？”
江藜看到，因为她的话，骑士的耳朵轻轻颤动了一下，他咬了咬下唇，似乎因为她的话有些被戳中痛处的不安。
他的反应像是承认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罪行，骑士缓缓回答她。
“您说的……没错。”
江藜不知道他那种不安，甚至羞耻反应的来源，但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出现在地牢外，伴随着人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谁？”
江藜厉声问。
“您……您忠诚的事务官，领主大人。”
江藜看着这个从地牢的楼梯上摔下来的笨蛋事务官，后者没等她问话就听话地禀报自己的来意。
“该启程去议事厅了，领主大人。”
“带路。”
这是来到这里之后，江藜第一次离开城堡主堡，不知道为什么，江藜竟然觉得有些新鲜。
空气中有着雨后的清爽味道，阳光熙和却不刺眼，城堡中还留有非常少的杂乱痕迹，证明风暴曾经来过，但大部分都被城堡中忠诚工作的人们整理干净了。
江藜本能地抬头看了一眼太阳，一般情况下，她在自己原来的世界是不会这么做的，人人都知道太阳刺眼，不可直视。
她不该抬头看的，江藜想着，因为这里的太阳太邪门了！！
江藜惊讶地看到太阳的光芒并不刺眼，不是金色而是纯白的，却比地球上那个金色的太阳还要温和。
而太阳的形状更是可非常古怪，江藜一时竟然找不到词汇来描述它！
那根本不是太阳，而是无数乱窜的光流，围绕着那纯粹的白色光芒中一团核心无序的窜动。
非要说的话，太阳像是一大团有着明亮光芒的飞虫的聚合，好像是苍蝇爬满一只苹果。
江藜从来没见过如此古怪的事物，它几乎可以说是兼具了神圣和恶心的两个特征，让她一时没能想到任何可以描述它的形容词，因为可以描述它的形容词根本就不存在在她所知道的任何一种语言当中。
“真是个好天气啊，领主大人。”
一旁，领路的事务官唯唯诺诺地找着话题，不遗余力地提升着自己的生存机会。
而领主看着太阳的举动则让他找到了很好的切入点。
“我按照您说的安排好了今天的审判流程，十个罪人的孩子已经在议事厅了，托您的福，罪人的孩子还是很好找的。”
江藜听到他的话，非常不快地看了他一眼。
事务官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那又菜又爱聊的本质是如何把自己又推到了这种两难境地！
他的手指在领主的瞩目下颤抖着互相交缠着，直冒冷汗地解释着：
“我是说……如果不是您关押了这么多犯人，‘见证者’会很难找。”
“从某种程度来说，您也是促进了司法审判的便利程度。”
“我一直搞不懂这规矩，为什么审判要有罪人的孩子旁观。”
江藜其实不知道这个叫“见证者”的习俗是什么意思，这种东西在莉娅的脑子里是太正常不过的常识，太过正常以至于她竟然一瞬间找不到这个习俗的起因。
为什么审判的时候要有十个犯罪者的孩子看着呢？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事务官完全没有把事情往另一个方向想，他只是当领主对于这个规矩厌烦了，说实话，莉娅很容易对很多事情厌烦……比如男人。
在地牢里，他看到领主大人貌似不太开心的样子，传闻中颇受她青睐的骑士先生看来也被厌烦了啊……事务官想着。
这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赶紧回答着领主大人的抱怨。
“虽然我们也不想每次判一个案子就找这么多孩子来看着，但神明的教义如此，‘目击即存在’。”
“我非常理解您想要尽快解决案件的心情，所以我在流程上安排了一下：”
“首先是二十五个只犯了小错的犯人，您可以快速地重申他们的案件，并按照您的意愿降下应有的刑法，然后我们按照您的意思再着重重申教父和磨坊主，这样会快一点。”
江藜听到事务官非常重地强调“您的意愿”，这的确是一个法制很弱的世界。
“不只是我的意愿，我希望所有飓风领上的人们都知道他们如果犯了某样罪行会得到什么惩罚，而不是凭‘我的意愿’，你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江藜叹了一口气，因为她看到事务官先生的脸上露出“啊？她在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这样的神情。他也不想想，如果她真的是一位糟糕的领主，他怕不是已经投胎转世好几年了。
“呃……我是说，我能明白您的意思。”
“很好，所以我希望你能在一旁记录清楚并进行一定的分类整理，以后如果遇到相似的案例，我就可以非常快地在卷轴找到先前的判例，这样也会减少我们的工作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