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玛看到那正是莉娅的剑,本应第一次见面时就杀了他的剑。
顺着淌黑血的剑尖,他看到领主脸上的不可撼动的威严,她火焰一样的红发在阴暗的地方原来看起来也像是血。
英格玛沉重地喘息一下,垂下眼,任由那些血顺着自己脸上的疤痕淌下,流过他的眼睫、鼻尖。
“我明白了、领主大人,我会闭嘴的。”
他放弃一般说到。
“很好,我们达成一致了,来,接着说,弥尔。”
弥尔把自己看向骑士的有些担忧的目光移了回来,点了点头。
“我有很多替霍布斯大人打扫壁炉时候的发现……一些他没烧干净的信件,有些写着他和凯勒伯爵要、要……”
小男孩原本还神奇,可是忽然卡住了,他卡着卡着涨红了脸,那个词汇对于他来说有些高端了,并不存在于他日常的词汇库里。
“里应外合?”
“谋、?反”
江藜提示他,给了他一个温和的笑。
弥尔回应她捣蒜一样的点头,眼睛里有孩子的乖巧,可偏偏说的是最阴谋诡诈的事情。
“我有霍布斯大人里应外合谋反的证据。”
“好,既然他的谋反已经被我忠诚的骑士撞破,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证据吧。”
江藜虽然是在对弥尔说话,却把目光放在长剑的剑尖上。
英格玛看向她的目光有一丝奇怪——她在为这件事情定性……她想要偏袒自己??
江藜没有回应骑士的疑问,她只是布置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但在一切调查清楚之前,你会自己的乖乖走到牢房里并把门关上的对吧?”
英格玛听出他领主要求中的轻挑和戏弄的意味,但还是不安地攥着自己的手、点头答应下来。
江藜忍住自己想要调侃些什么的冲动,他自我管理意识还挺强,就听骑士用微弱抗议地声音小心地开口提了个小要求。
不知道为什么,他低沉的声音没有头盔的阻隔,在血腥的空气中听起来居然有些黏黏糊糊的。
“可以把我的剑放在外面的么,可以锁起来,我不会偷偷拿走的。”
江藜伸手做了个请便的动作。
“你可以把它带在身边。”
后者怔愣了一下,老实地把自己反锁在了牢房中,甚至没有抱怨,努力地证明自己没有他心,有些固执地把长剑放在了门外。
江藜轻轻叹气,她蹲在骑士的囚笼前,双手伸进去,像是把手深入了一个会咬人的恶兽的笼子。
“你不用这样的,英格玛……”
江藜脑海中闪过她和这位骑士所有的接触。
这头沉默的野兽有着太有骇人的力量,哪怕他只是安睡于身旁,都足够让普通人不寒而栗。
有些人期待驯化野兽来为他们服务,有些人只希望野兽离他们远一点。
江藜不同,她能看到野兽为自己带上的枷锁,以及他多想向他的所有者证明自己凶恶外表下的顺从,可却被巧合捉弄、适得其反。
“我知道你的忠诚,英格玛,我一直都知道。”
“你做的很好。”
她说完,双手理顺骑士先生乱糟糟地头发,昏暗光线中,那双坚冰似的眼睛被震惊和一些其他的悲伤情绪共同融化了。
英格玛小心翼翼地用额角蹭了蹭领主大人的手,谨小慎微的动作伪装成“无意”的触碰,但他喉咙里含混的请求还是暴露了他此刻脆弱的心绪:
“您、您可以再说一次吗?”
“?”
“你做的很好,英格玛,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恪守你的职责,我很满意。”
关于可怕的骑士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忠于那位血腥残酷的领主,人们一直有很多猜想,一些人认为那是他们黑暗的本性互相吸引,有人则认为黑甲之下,骑士其实是一种智商并不高级的生物,还有人则猜想他根本就是领主的法术的投影。
略微和英格玛打过交道的人,比如地牢那日见过他的倒霉神父,则认为是骑士先生坚毅的性格和良好的道德品格使他忠于誓言。
事实则远超他们的想象。
骑士先生之所以要这么做,从他的心底,仅仅是为了刚刚发生的那个瞬间。
他将自己视为和自己手中的剑一样的东西,他所希望的,也不过剑的使用者用手轻轻触碰他,像是母亲舔顺他的皮毛那样,然后用真诚的语气说出那句:
“做得好,英格玛。”
仅此而已。
英格玛本性中的一部分永远停在了那个戛然而止的童年。
如果有人剥开他坚硬的外壳就会发现,事情居然如此简单,甚至有些幼稚。
英格玛再也没办法掩盖对领主大人超越君臣之谊的依赖,他僭越地用手攥住了领主大人有些瘦弱的手腕,在明知道领主无法和他的力量相抗衡的情况下,还是黏黏糊糊地请求她不要收回手。
“就一下,求您。”
然后他就自作主张地用自己的脸颊轻轻碰了碰领主温热柔软的手心。
江藜被他这种示弱的动作弄得脑子里混乱一片,后颈都有些酥麻过电的感觉。
太超过了。
即使她知道,在册封仪式上,封君和封臣之间有些奇奇怪怪的礼仪,比如吻手,但现在英格玛所做的事情还是太超过她的预期了!
她的骑士垂着眼角湿润的眼睛,鼻尖轻轻抽动着,用那种低沉而含混的喉音求她的时候,她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居然!
居然是蹭她的手心?!?
这这这这可爱得太过分了吧?!?!
江藜闭上眼,抽回自己的手,她看到自己的手腕都被攥得有些发红。
她努力复习着一个威严、客观、公正且不会轻易被犬科动物的撒娇行为影响的领主此刻应该说些什么。
“你会得到公正的审判。”
她压着自己的声音,和后脊一阵战栗的感觉。
“就跟其他那些各种名头抓进来的犯人一样,我会一一重审,等风暴结束。”
骑士先生似乎并不是很在意关于他生死裁决的事情,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将额头依靠到了木质栏杆上,仿佛是对手掌的触碰恋恋不舍。
他抬着还有些湿漉漉的眼睛,火光下睫毛投下一小排绰动的影子,骑士的一只眼睛因为那道贯穿眼底的小疤有些不能完全睁开,因此有一种格外委屈的神情,他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她的领主,因为缺水和伤病而有些苍白的双唇轻轻碰着:
“谢谢您……”
“领主大人,我愿意为您做一切的事情,只希望您能、您能——”
他说着说着有些说不下去了,似乎自己在苛责自己的失节。
他在她面前什么可遮蔽的都没有了,他残破的面容,他幼稚而愚蠢的心,想到这里,英格玛的话音里染上哽咽。
“您能多夸夸我。”
“像刚刚那样。”
江藜被他直白的请求弄得多少有点束手无策。
从前,她只是对英格玛的品行有着直觉的猜测,但从不知道他所要的居然如此简单。
她亲手放出了一头骇人的野兽,解开了他身上勒出疮疤的铁链,却亲手为他戴上了项圈,项圈的另一头连接着她自己的手心。
而能驱驰这个可怕家伙的,居然是温柔的鼓励。
“你要的只是夸奖吗?”
英格玛诚挚地点头,似乎怕点头慢了一点以后就再也听不到夸奖了。
江藜摇了摇头,轻笑出声。
“这样的东西,你还可以从我这里得到很多。”
“休息吧,骑士。”
她说完,把地上那把长剑放得离骑士先生能够到的地方更近了一些,然后起身,轻轻拍了拍站在一旁目睹了一切的小家伙。
弥尔小小的脸上充满了不可思议,他把手指不安地凑在唇边。
“带我去看看你找到的那些证据,小侦探。”
“当然,领主大人。”
弥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
没人知道他经历了多么可怕的一个下午,英格玛骑士的形象在他的脑海中历经数次反转,一开始,他和别人一样以为他是个可怕的魔头,再然后,是会关心他如同关心下属的父亲一样的骑士,最后,是他在领主大人面前的样子。
而最后的那个实在是太离奇了,弥尔确信,他要是把自己下午在地牢里所见的说出去,不仅人们不会相信他,还会确认他的心智被魔鬼夺去了。
两个人顺着台阶离开地牢,回到城堡中。
江藜听到了人来人往的忙碌声音,她抬起头,这才觉得城堡里的光线亮堂了一些。
“风暴结束了?”
她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早熟的弥尔脸上也露出稀少的,符合他这个年级的孩子应有的愉快神情。
“风暴结束了!”
城堡终于打开了久闭的门窗,高山峻岭中被雨浸透的松柏清响幽幽地飘进来。
女仆们手上收拾着那些准备被重新晾晒的衣物和别的什么纺织品,她们一边麻利地做事,一边快乐地交谈着,感谢众神让风暴如此快的结束了。
江藜非常享受这种一切事情重新开始运转的景象,万事都在慢慢变好,她会重新审理牢狱中的人,让领土的一切重回正轨,她会用一场节日来结束这个获月,然后用一顿遥远异时空的家乡美食来犒劳自己。
她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有一个手里抱着一大堆衣物的女仆看到了她。
“弥尔……你?”
女人看了看江藜身边的小男孩,然后惊恐又担忧地把目光移回领主大人身上。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全部的力气,软在地上。
“领主大人……弥尔他是个笨孩子但他还这么小,请您别伤害他,有什么惩罚请您惩罚我吧。”
江藜:……?
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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