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藜邀请凯勒伯爵来赴宴自然不是请他过来吃席的,也和让他尝尝手艺没什么关系。
而是震慑。
按照英格玛所说的,流言已经传开了——西境坚不可摧的守护者被他邪恶的领主处死了。
先抛开守护神本神目前还好好的在领主的房间裹着被子这一点不说,在其他不知真相的人眼里,此时不正是西境军力薄弱,可以大举进攻的好时候吗?
摆在江藜面前的选项很有限。
一、她“御驾亲征”,震慑住局势。
系统好心的把她的属性面板又投了一次。
【亲亲,这里提示您做决策之前要冷静呢。】
【但提示您[梅菜扣肉]可以快速提升您的属性呢,经过我缜密地计算,只要三十碗您可以成为大陆武力值的神!】
系统说的十分激昂,就差配一段史诗音乐再加上她振奋军心的阵前演讲了。
可江藜知道它在乱搞。
【你怎么不给我推荐满汉全席呢,边儿去。】
好,此路不通,在她狂炫三十大碗扣肉成为飓风领的真神之前,御驾亲征被排除了。
二、派出目前驻扎在栖鹰堡的全部武装力量,在西境和对面堂堂对决。
江藜想了想莉娅小姐印象中驻扎在栖鹰堡那帮混吃等死的老兵油子,让他们去支援边境上长期和敌国对垒的正规军,真不知道到时候谁支援谁……这条也不行。
三、只有通过外交取得胜利。
有一句俗话说得好,将军们在战场上得不到,外交官在谈判桌上更得不到。
话虽如此,但万事讲求变通。
通过莉娅的记忆,江藜得知她手里是一只看似强大其实疲惫虚弱的军队和混乱的内政,面对虎视眈眈的敌人,现在在战术层面,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增加敌军决策时的不确定性。
把敌人堂堂正正地邀请来家里做客。
江藜想,她不仅要给侯爵去信,还要给周围所有的邻居都去信一封,让他们都知道一场盛大的节日宴会即将举办。
这个思路其实和骑士加强前哨点巡逻表象的思路如出一辙,使用一切手段降低己方决策的不确定性,增加对手决策的不确定性,让对方产生疑惑。
更简单地说。
猪鼻子插葱,装象。
江藜为自己这个天才的想法乐得猛然起身,哐当一声和同样附身要收卷轴的黑罐头骑士撞上。
咣当的声响居然还在屋里产生了阵阵余韵!
这铁罐头!
结实的魔法金属质地异常坚硬,上面还有带刺的铁荆棘,江藜不知道的是,这东西可以甚至还硬扛路德骑士长剑的劈展和魔法蓄爆的威能呢。
所以当然,它抗下江藜脑门的攻击自然也不在话下。
我去,额头……好疼!!!
江藜用尽她此生的演技才让自己没有嗷嗷大叫起来,保持了作为领主最后的体面。
眼见着江藜的脑门瞬间红起来,屋子里剩下两个还能喘气的家伙们都吓得够呛。
“领主大人,我我我去给你找冰水。”
“对不起,领主大人,我不知道您会凑过来……”
你不知道??
江藜心中忿忿,刚刚看地图的时候我都快杵到你怀里了,这种情况你能不知道吗?
而且再怎么说,你也是受过专业战斗训练的骑士啊,总不能连我的脑门都躲闪不及吧。
唯一的可能只有——他愣了一下。
至于是因为什么而怔愣了,江藜就不得而知了。
算了。
江藜吹了一口气,就看自己的系统面板上多了一条【淤伤】的负面效果。
“不用找了,我没事。”
江藜叫停屋子里手忙脚乱的两个人,她其实原来也是有一点这个肢体不协调的毛病,所以这事儿还真不能只怪铁罐头本人,但非要江藜说,那罐头头套有什么不能摘的呢,她什么牛鬼蛇神的丑八怪没见过,他有什么不好见人的。
“你休息,我去书房。”
“弥尔,记得找找笔和纸,如果要寄信的话,感觉还是尽快。”
江藜一边说,一边眺望着栖鹰堡的窗口。
窗外,城中的雕塑以及橡树们挺拔的身影上都蒙上一层阴影,这是一个没有雾气的清晨,可山谷里静悄悄的,没有鹰啸更没有其他生灵的声音,野兽们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一样。
风暴。
飓风领的风暴要来了。
对风暴的警惕刻在这具身体里,那是江藜是不需要调用记忆也能感受到的东西,江藜想如果她是生长在这个怪地方的人的话,她也一定会产生这种生理本能一样的警惕。
飓风是巨云拉尼兹的孩子,它用爱和雷电抚育他们长大,像是一个过度溺爱孩子的母亲一样任由他们为所欲为,在飓风领的土地上施暴肆虐。
每年,教会都会出面和拉尼兹“沟通”,但按照江藜和莉娅的共同看法,“沟通”完全就是无稽之谈,只不过是一帮神棍自欺欺人罢了。
黑骑士的声音从他那个到现在还不肯摘下来的铁罐头里传来。
“领主大人,信件看来今天是不能寄走了。”
他补充道,似乎对于窗口从东方逐渐逼近的列阵大军一般的乌云,显然骑士先生有着更深的了解。
“长子。”
一个陌生的词汇被江藜本能地说出。
这个词在飓风领的方言里是最大的飓风的意思。
看来信件的事情似乎要放一放了。
江藜点点头,弥尔手脚利索地闸上了栖鹰堡领主房间内里三层外三层的木窗。
弥尔做完,问领主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
江藜想了想。
“还有最后一件。”
“听凭您吩咐。”
“你是霍布斯的男仆对吗,弥尔。”
江藜看着男孩怔愣了一秒,旋即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说得又太恐怖了。
“唔,是、是的,领主大人,但我……但我也是您的臣民,领主大人。”
“说得很好。”
江藜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殊不知她此刻越是笑,越让弥尔胆寒,她手指点在木桌上。
“今天的事情,你要怎么回禀你的另一位主人呢?”
“我会说,一切如常……?”
弥尔一边说,一边露出个半是为难半是询问的表情。
“真是聪明的孩子。”
江藜拍了拍他的头。
“你的母亲和父亲都是做什么?”
“母亲、母亲是洗衣妇,父亲、父亲早就战死了。”
江藜看着小男孩白皙得有些虚弱的面孔上,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仿佛恐惧还没散去,也好像是对于死亡和活着的困难早已麻木。
江藜从领主的记忆中看到过很多这样的表情。
这是一个黑暗无望的时代。
就算没有即将到来的天启四灾,飓风领也绝不是投胎的首选地点。
在这么一片土地上,即使是教会最有煽动性的良言牧师也没办法激起人们对于苦难生活的向往,而当让那些受苦的人们复述生活中的种种困苦的时候,他们自然也就轻飘飘地提起这种本就见惯了的东西,哪怕是孩子也是如此,没有更多悲伤的情感可供调动。
“从今天开始你就来城堡里干活吧,霍布斯那里就不用去了。”
“谢谢您,可是,领主大人……”
“嗯?”
“我要怎么跟老爷说这件事呢?”
江藜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果然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他这么小就会审时度势了。
“我会跟他说的,你就在这里帮我照看病人好了。”
江藜说完,留下骑士先生和弥尔,自己则如释重负一般钻到莉娅的书房里。
女仆为江藜点起书房的壁炉,在关上木窗之前,江藜轻轻瞥到城堡中的人们正在紧张地为即将到来的飓风做准备,马夫们在逐渐起风的晦暗景象里费力地安抚战马,替他们锁好马厩的门,铁匠们紧急熄灭高窑炉中长灭不息的火焰,为了防止风把火星吹到城堡里,栖鹰堡中有不少木制的建筑,洗衣妇、厨娘和其它女仆们一样忙碌,忙着把她们放外面的东西,包括山羊和鸡这样的小型动物,赶到城堡对面的大仓库里。
江藜看着那些被风吹得到处都是纺织品,心中想,抱着它们的憔悴的女人中,有没有一个就是弥尔的母亲呢。
“领主大人……我必须得把窗户关上了。”
“好……”
不知道为什么,江藜穿过来之后,这是第一次感觉到担忧的情感。
“我是一个怎样的领主啊?”
江藜思索的时候,心中的话一不小心说了出来。
女仆就是早先时候带着弥尔上楼的那个,她有着亚麻色的头发和一双绿色的春天一般的眼睛。
“莉娅小姐……”
“莉娅小姐,请允许我这么称呼您。”
女仆名为露西,从原主的记忆里,江藜知道了她很早就在城堡里干活,是个手脚麻利又谨言慎行的好佣人,总是沉默地完成老领主的那些要求,尽量不让自己惹上各种麻烦。
可露西似乎也是得知了领主莉娅的诸多传闻,最近见到莉娅的时候总是忧心忡忡的。
“我知道这对于您来说很辛苦,您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多在闺房中学习缝纫要么就是接受住家学士们的讲学,可您却要……”
却要装作一个威严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领主。
“可您也是知道的,您是潘纳斯特家族最后的血脉,人们都相信在您身上,正义和怜悯的血脉流淌。”
慈爱的潘纳斯特家族。
这个姓氏所代表的一切都和莉娅的所作所为没什么关系。
潘纳斯特,海边的盐碱地里生长出的、有着星星树冠的海岸松。
怜悯和正义是他们一直以来的家训。
即使她做了这么多或不得已或发自真心的荒唐事之后,人们还是相信她吗?
相信有什么美德会通过血液继承。
这是江藜作为现代人所不能理解的东西。
“我知道了。”
女仆深鞠一躬行礼告退。
听着闭锁的木窗被风摇晃出吱呀的声音,好像鬼哭狼嚎,江藜忽然感觉到一丝疲倦。
明明骑士先生因为她的“汤药”们好了不少,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在一点一点增加,甚至还想到了却敌的妙计,可伴随着飓风的临近,她莫名感受到了原主常常有的感觉——
压力。
仿佛整个世界的重担都担在她的双肩上一样。
江藜甚至有些感谢这些打断一切的风暴,能让她在温暖的壁炉前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作者有话要说:《李卫公问对》:孙武十三篇,无出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