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我可以开始净化和忏悔了吗?”
神父弱弱地问城堡总管。
“当然、当然、当然!”
霍布斯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抹了一把没有几根头发的脑门,又恢复到城堡总管的庄重状态。
神父乔伊听到允许,快步走到堕落骑士的身边。
他翻开那本羊皮面的净化之书,开始一句一句念上面的祷文。
伴随着他的祷告,更多黑色的魂体从骑士的黑甲中跑出来:
男人、女人的尖叫混在一起,用最尖锐的声音控诉着他们在死亡之前所承受的痛苦,急啸着穿过神父的耳畔,又钻回骑士的黑甲。
在那些痛苦的声音中,神父也听到了骑士的闷哼。
“神父……”
被绑在柱子上的骑士轻声唤他。
“哈、不必为我祈祷了……”
“如果您现在为自己的杀戮而忏悔,骑士先生,那么您的灵魂还会得到宽恕,有上至天国的机会。”
神父泼洒出圣灵水,驱除那些邪灵,为骑士好心地解释。
神父看到有些有些圣灵水撒到了骑士的身上,仅仅一点就让他痛苦不堪的蜷起肢体。
“杀戮……天国……”
骑士若有所思地重复着神父的话,然后在他沉重的重甲中回应。
“不,神父,我不会为我的行为忏悔的。”
神父乔伊眉头一皱,他见过太多的小偷、强盗、杀人犯在临行刑之前哀求神父救赎他们的肮脏的灵魂,却没见过拒绝救赎的。
神父不肯放弃,向骑士解释着:
“骑士先生,只要你真心地觉得自己做错了,神会原谅你的,神会原谅每一个子民。”
“您的工作是什么呢?”
骑士没有接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反而突兀地缓问道。
“引领迷途的灵魂感受神的召唤,踏上重返天国之路。”
“这便是我的工作。”
神父说完,在自己的胸口虔诚地画了一个圣星。
“神圣的工作,神父。而我的工作是杀戮,替领主杀戮。”
“这样肮脏的灵魂神也要救赎吗?”
堕落骑士自嘲的话越说气息越弱,简直像是祈求了,但神父却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一种不悔改的坚定。
“别费劲了,神父,我是不会为我该做的事情忏悔的。”
就在神父被他的话惊地不知如何作答的时候,一个人影从黑暗中显现,像是终于看不下去这场闹剧。
路德骑士长。
路德骑士长是飓风领所有武装力量名义上的领导者,他年已50有余,在这个世界算是高寿,头发花白、相貌端正,穿着短上衣和猎装裤,腰上挂步兵的长剑。
骑士长什么甲也没戴,缓缓从阴影中步出,语重心长地开口。
“英格玛……你何必这么做。”
“我知道你向领主宣誓效忠过,可那个婊子领主做的事情你已经看到了——骑士当然要忠诚于他的效忠对象,除非效忠对象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
又一阵沉闷地笑声回应路德骑士长的劝降。
“背弃誓言之人。”
背弃誓言?
神父看了看骑士长又看了看总管霍布斯,结合他们对于英格玛的拷问,神父陷入深深地坏疑。
他怀疑领主大人对外所宣称的由英格玛发起的叛乱是否属实,更进一步,那条宣称是否真的由领主大人发布更是一个问题。
众所周知,他们的领主大人统治的唯一手段就是死亡。
神父感觉背后发凉。
仅仅因为这一句语焉不详的“背弃誓言”,神父竟然开始怜悯骑士了。
正如骑士所说,他的工作就是杀戮,他用敌人鲜血践行自己的忠诚。
如此,虽不是一种圣行,但遵守誓言和阴谋与背弃来说哪个更高尚?即使是愚人也能做出判断。
神父想的时候,一旁的突然被指控的路德骑士长因为被戳中了要害而勃然大怒:
“英格玛——灰毛的畜生!狗东西。”
他拔出步兵长剑就要往头盔上的视野缝中扎去,却被黑甲重骑士一个偏头挡掉了,不仅没刺中,剑卡在头盔上的铁荆棘中拔不出来。
神父在一旁被这一幕震撼住了,和路德交剑,黑骑士英格玛甚至都不用有剑,谁的剑术更高简直一目了然。
在路德凑近的瞬间,英格玛用冰冷低沉的声音回应骑士长的暴怒。
“我在地狱里等你,路德骑士。”
路德是飓风领现在名义上战斗力最强、战斗经验最为丰富的骑士,但他听到英格玛的话还是一阵轻微的战栗。
“我们走!”
路德终于把剑拔了下来,他充满不在意的话里充满阴险。
“该死的蠢货,让那婊子去杀他吧,我们去拷问他的侍从。”
听到他们要拷问自己的骑士侍从,黑甲骑士终于发出愤怒的喘息,挣动那条施加了无数的铁链。
霍布斯丑陋的面孔上露出笑容,他终于想到了好点子。
他命人把一盆炭火取来,撒了一些药粉让火焰变得更旺,正正搁在被绑在柱子上的骑士脚下。
那黑色的铠甲或许是百毒不侵,但它终究是金属做的。
温度逐渐烤红了黑色的重甲,盔甲挣动时扯着铁链发出簌簌的响动、伴随着证明骑士肉体凡胎的痛苦□□。
霍布斯优雅得仿佛没有骨头一般冲着骑士深深鞠躬。
“呵,好好享受你的领主,骑士。”
“哦、不,我说反了,是领主大人享用你。”
他们两个把不知所措的神父留在原地,带走了一直大气不敢喘一下的神父。
“您可以继续忏悔和净化了。”
霍布斯对神父说。
天呐……
这帮人怎么了……
神父在心里想。
不,这个世界怎么了?
那个被世人称为堕落骑士的家伙在这个世界当中反而显得高尚不渝起来,这个世界究竟腐化成了什么程度呢……
难道先知所说的神罚真的不可避免吗?
神父一边想,一边把沉重的火盆往旁边踹了一点。
“您不应该遭受这一切,骑士先生。”
神父打开那本净化之书。
被当罐头一样烤的骑士并非像传言中所说是个灵魂之类的,神父如此确定。
他一定是个人,面对折磨,他也会疼、会发抖、会脱水一般流汗、会发出压抑的痛苦声音。
“我能为您做什么吗,骑士。”
神父实在不愿放弃这个灵魂,他理应去天国的。
“不、谢谢您的好意……”
骑士的话音颤抖而悲哀。
“让我一个人待着吧……神父,您是个正直的人,但我这副不堪的样子只会让您也不舒坦的。”
“别这么说。”
神父长长的叹气。
“活下去,骑士先生,我会为您祈祷的。”
骑士英格玛听到他的话,又笑了,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就在今晚,他效忠的领主便要亲手处死他了。
——
沉默间,江藜闻到一股好浓的焦糊味。她吸了吸鼻子,看了一眼窗子。
整个城堡中最好的房间的窗户此刻打开着,从窗户往外看,能瞥见城堡中庭那座小鬼和天使搏斗的雕塑以及许多高大的橡树。
远处,金色的夕阳穿过飓风领久久不散的雾气,伴随着岩鹰的厉啸洒满傍晚的山谷。
江藜则有些无措地面对着自己身前的这个“不速之客”。
男人跪着的时候都显得很高大,但和他这种有压迫感的身材相对的,是他堪称驯顺的举止。
他双手举起那柄属于领主的剑,任由各种负面效果折磨自己,安静地等待处死。
江藜在原主的记忆里见过无数被折磨处决的男人,他们有的卑劣、有的胆怯,即使是看上去最道貌岸然的学者或者最英勇的骑士都无法在死亡的面前保持镇定——求饶、反抗、喊妈妈、尿裤子的。
最终,都被眼前这根细剑夺取了生命。
而在他们中看起来最可怖的骑士,居然用最平静地态度举起了那把剑要杀死他自己的剑,恭敬地呈给他的领主。
江藜忽然觉得很奇怪,好像在看一只羔羊温顺地给屠夫递上屠刀。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江藜看着自己面前那柄银剑,它看起来崭新得像是刚刚淬火,从铁匠铺里取来的。可江藜知道,原主已经用它杀了不计其数的人。
她把手上的吃的放到一旁,接下那柄铁剑,刚想要挑断绑着男人的绳索,却被系统阻止了。
【检测到宿主生命威胁!】
【宿主不能不要命啊,我们还有KPI要一起完成!!】
江藜觉得系统的话不无道理,她面前的骑士是个实打实的威胁,但此刻却不足为虑。
和骑士坚硬厚重如山的铠甲相比,领主房间的木床简直像是一根小树枝一样易碎,捆缚他的绳索也没有任何法力加持。
如果他和别人一样想要求生,这屋子里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包括江藜。
可他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没有动,甚至为江藜奉上了利刃。
和所有人都不同,这个骑士他……一点求生欲都没有的。
江藜擦了擦眼角,最终还是把绑着他手臂的绳索挑断了。
骑士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江藜闻到屋子里有一股焦糊的味道。
明明开着窗,那味道却仍然挥之不去,江藜再次把目光转回骑士身上。
系统仿佛通晓她心意一般再次展示出黑甲骑士现在的负面状态:
【饥饿】【流血】【烧伤】
烧伤……
江藜壮着胆子凑近了一点,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
骑士应该被在金属盔甲里被火烧过,就像是锅里的食材。不然怎么解释那股焦糊的味道。
像是看出江藜宿主帮助他的意图,系统再次提示:
【他不是一般骑士,宿主,您可以不用担心的……】
就算不是一般人,也会疼的不是吗?
江藜想,虽然她不会医术,但基础处理烧伤的方式还是可以的,冷水冲洗,然后包扎,最起码让他好受一点。
“是哪儿受伤了,让我帮你看看?”
江藜又战近了一点,但没放下手中的剑,骑士没有回应,回应她的只有盔甲内越来越微弱的喘息。
英格玛双手撑着地面不吭声,他已经被大面积灼伤的疼痛搞得混沌一片。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领主要替自己解开绳子,然后要问自己“哪受伤了”,不正是她下令把自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吗?
江藜又凑近了一点,这下她手中的铁剑剑尖能触到那套缠满铁荆棘的黑色盔甲中的面甲了。
她想抖腕把面甲挑起,却本能的觉得那东西以自己的力气恐怕难以挑动。就算挑动,谁也说不准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啊……毕竟这套黑甲已经很阴森了!
“不要……”
骑士终于开口了。
“不希望别人看到你的样子?”
江藜问。
不会是脸上烧伤了吧,那样可难办了。
“那里没有受伤,别掀开面甲——”
“可以。”
江藜为了取得骑士的信任,很快答应下来,但聪明如她没有放过这个嘴比铁还硬的骑士开口说话的大好机会。
“但你要告诉我哪里受伤了,好不好。”
骑士被领主的剑尖顶着下巴,不得已扬起一点头,他通过视野缝模模糊糊地看着自己的领主。英格玛不知道自己的领主为什么忽然要检查伤口,还语气温柔得让他紧张,在疼痛的加持下,他像是被巫术蛊惑了一般小声妥协:
“好……”
作者有话要说:①一奥尺=25cm 巫师计量单位,青年巫师第一次施展有施法距离限制的法术不会超过25cm,因此为一奥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