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述还没进门,从门框上窜下来一条小蛇馋住她的手臂,用尖牙叼住她的袖口。
“乌谛,听话。”黎述用大拇指拨了一下它的脑袋,冰凉凉的,很舒服。
最近她一直把乌谛留下,独自出门,它总是有些无聊的。
从后座突然伸出一只脚,黎述抽刀把他压回去,把车门反锁起来,敲了敲车窗:“回来之前不要让我看到锁被破坏过。”
车里黑黑的看不清,乌谛也好奇地探头看一眼,还没看清楚就被黎述带走了。
林徊的精神力现在基本已经完全恢复,但身体依旧缓慢。他就像一瓶脆弱的玻璃杯,承受着一大片汪洋。
为了使自己的身体负担不过重,他习惯帮黎述照顾院子里的植物,用念力操控水滴从空中均匀洒落,自己只需要坐在栏杆上看着。
他坐在上面安安静静的,碎发很久没打理有点长,把眼睛遮住了一点。听到脚步声,将头半抬,眼睛里出现黎述的影子。
乌谛不愿意跟在林徊后面就是因为这个,他总是死气沉沉的不爱说话,像是没了三魂七魄的空壳,坐在一个地方就能呆一整天。
黎述也不爱说话,她爱安静,但总有很多事情做,总有很多人要照顾。和她在一起,就连趴她身边睡觉也会有种安心的感觉。
大多数生物都会本能靠近温暖,可能林徊也不例外。
眼睛里有黎述的影子时,总感觉那双漂亮的眼睛都少了几分空洞,攥着刀的手也会卸去几分力气。
但其实他们俩之间的交流只有每天碰面时,互相点点头。或者黎述偶尔会强制性来给林徊检查伤口,不过也是来去匆匆,不过多停留。
这次却不一样,黎述抱胸靠在他旁边,正要说什么,突然转移了注意力。
“怎么不穿鞋。”
林徊自己也低头看,他的脚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口子,曾经最深的几道伤口皮开肉绽,能看到他的趾骨,养了一段时间终于看着没那么可怕了。
林徊哑着嗓子:“没有鞋。”
“你等一下。”
黎述进门拿了一卷绷带,准备拿给他。又看了看他腰间还渗着血色的衣服,恐怕不好弯腰。
干脆蹲下来,一手攥住他的脚后跟,帮他缠了一圈又一圈。
林徊有点被吓到,刚要伸手去制止,雷厉风行的黎述已经帮他的两只脚包扎好,把自己的大码拖鞋先借给他。
“明天我出门会给你带一双鞋,你先将就着。”
黎述拍拍手,没忘记正事:“有个人想见你,我带他来了,到底见不见,你自己决定。”
从黎述的角度,能很明显的看到林徊的瞳孔猛缩了一下。
他的手从平摊在腿上的姿势,逐渐握紧,黎述抓住他的手:“没关系的,他蒙着眼睛过来的,你不想见我就打发他走。”
林徊:“是哪里的人。”
“他说是你的队员。”
说起队员的时候,他又有不一样的情绪。
“没关系,我去见见他。”
林徊借着黎述的力站起来,被黎述又按下去:“算了,你在这儿等着吧,我拎他进来。他看不见你,若是你不想见的人便不要出声。”
他听话点点头,真的在原地不动了。
没过多久,黎述就拎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孩子过来。那孩子蒙着眼睛,手被捆在后面,半空中踢着腿好一顿折腾。
黎述把他悬在林徊不远前,那孩子还在奋力挣扎:“你这个不讲理的女人,我要是见不到队长我肯定要你好看!”
黎述满不在乎,刀柄抵着孩子的下巴强制性抬起头,给林徊看的更清楚一点。
林徊似乎有些惊讶,还是站了起来。
“小尧?”
那孩子听到林徊的声音,突然挣扎的更厉害了:“队长?!队长你还好吗,我来救你了队长!”
安然无恙坐着的队长和处处被束缚的孩子,也不知道真正该被救的是谁。
林徊向黎述点点头:“是我的队员。”
黎述觉得他们之间有很多话要讲,当然,主要是这小孩在讲。她把孩子扔在地上,右手抓住林徊的手,乌谛就顺着手臂游到了林徊的手腕上。
“它叫乌谛。”
林徊愣愣的看着乌谛,他还记得第一次醒来的时候,这条蛇将他好不容易凝聚的精神力撕裂了。
“带着它,你们随便聊多久。”
这是黎述给他的保护,林徊虽然信得过这孩子,但也没有拒绝这层保障。
黎述走之前把李敬尧的手解开,他刚获得自由就赶紧取下蒙眼布,然后八爪鱼一样去扑林徊,被黎述一把拽住领子。
“你的队长现在很虚弱,别动手动脚。”
李敬尧蔫耷下来,深觉自己做错了事情,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林徊看着好久不见的孩子,他身上到处是伤,脸上被揍的像个猪头,衣服很久没有换了制服被磨损的不像样子。
黎述离开给他们独处的机会,林徊带着他进屋子,想摸摸他的头,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甚至在李敬尧靠近的时候,会本能往后退一步。
小孩其实特别敏感,假装不在意:“队长,我来接你回去。”
林徊到底还是克制着抵触摸摸他的头发:“小尧,基地不适合我。”
李敬尧有点难过:“是不是因为……”
林徊出事以后,“不周”的其他成员却在一个月前选择明哲保身,副队长罗筹公开表示,“不周”早就是林徊的一言堂,队内压迫不断,苦不堪言。
如今大厦将倾,“不周”其他成员将以副队长为首,组成新的狩猎队。
“也不是。”林徊捂着嘴巴咳了两声,伸手掀开李敬尧的头发,肿了一大块,“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李敬尧眼睛一红:“我没事,队长你怎么样,我找你找了好久好久。”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李敬尧:“我是跟着基地里的探子来的,队长,还有好多人在找你,我都是悄悄跟着。”
林徊:“你擅自离队这么久,罗筹没有来找过你吗。”
李敬尧也觉得奇怪,照理说他离开这么久,早就应该被勒令归队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副队长了。”
林徊:“你……也回不去了。”
“队长,这是什么意思。”李敬尧脑子转不过弯来,“你还没告诉我谁打的你,我去教训他。”
他脑子一转突然指着外面小声说:“是不是黎述打的。”
林徊摇摇头。
不过……
“她原来叫黎述吗。”
李敬尧:“队长不知道她吗。”
林徊摇摇头。
曾经的林徊只知道一味的执行任务,两耳不闻窗外事,别人便也不会主动和他聊这些话题。
“怎么说呢,她以前是那群老头最想招揽进基地的人。”
李敬尧年纪小,大人们讨论事情的时候常常仗着他听不懂,在他面前随便说。
李敬尧听不懂,记性却好,以前他不知道大家评价战力的时候,说过什么“城外也有个林徊”,今天见到基地城外的黎述,也懂了。
“那场联合作战,就是以你的名义邀请她的。”
“那场战斗她在阵前,你在阵尾,队长,你自己不知道吗。”
林徊低着头,声音有些不对劲:“没有。”
“再有就是很久之前的了,其实好多人想再组建一直类似于不周的队伍,也有人想要拉她进来当队长,但是人家没同意。”
“那时候还是上面说,你拒绝动摇不周的唯一性,这事儿才不了了之。”
李敬尧还在侃侃而谈,甚至五六年前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一件一件复述出来。
原来如此。
他们很早以前就在防备着他。连小孩轻易都能知道的消息,他们却最大程度隔离了林徊的生活和普通人的生活。
组建新队伍分担不周的压力,他也曾经申请过。
多讽刺啊。
在林徊不知情的情况下,竟然被他“自己”否决了。
再后来,不周的压力过大,接二连三有编外成员丧命,林徊不得不增加战斗强度,每次战斗都会透支体力。
但死去的人已经不能再回来了,他也不再扩充队员,所以不周的规模越来越小。
他们把林徊当成一把时时刻刻掌控在手里的刀,又害怕不周或者类似于不周的队伍凌驾于他们之上,只有要战斗的时候才把他放出去,然后立刻收回。
他身边的人都是一群不会多说一句话的哑巴,接触到的信息也是他们希望他知道的信息。
直到林徊成为一把废刀。
真恶心。
他后退两步,深吸两口气,在李敬尧面前关上房门,然后猛的弯腰干呕。
乌谛在他关门的一瞬间游下来,飞快地窜出门外。
李敬尧有点担心,又不敢闯进去,在门口重重拍门。
“怎么了。”外面突然传来声音。
黎述撸着袖子,手里还抓着工具刀,头发用一根筷子简单的扎了个高马尾,从外面阴影处走出来,在阴影下显出几分随性和冷淡。
李敬尧求助地看着她:“我也不知道,我还在说话,队长就突然不理我,然后……”
他还没有说完,就看到黎述把工具刀扔给他:“等着别动。”
她熟练的走到外面,找到林徊房间的窗户,抬手掰开上面的扣,轻松翻身落地,在门边找到了蹲坐在地上的林徊。
他抱着头,苍白的手指陷进乌黑的头发里,安静地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黎述蹲在他前面,抓着他的手,解救林徊的脑袋。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又开始排斥所有人的接近,精神力隐隐有失控的征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