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管家被他看得心头一个咯噔。
这位少爷在霍宅的存在非常特殊。要说他重要呢,他和霍先生的关系又没那么好。要说他不重要呢,好歹也是霍家的小少爷,霍聿言的亲堂弟。
只不过因为家里是那样的情况……
所以不得不寄居在霍先生家,寻求庇护罢了。
这位几乎是无处可去,在哪里都是碍眼的角色。
只有不常在家的霍聿言可以接纳他住下。
也因为如此,这个小少爷面对沈云棠的脾气和几次三番的折腾,也默不作声一直忍受,从没有反抗过。
很多时候,几乎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李管家情不自禁动了恻隐之心,问他:“有什么事吗?”
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最敏感缺爱的时候,从那样的家里来到沈云棠身边,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霍溪淮看着他,清静幽寂的眼眸一动没有动,片刻后摇了摇头,低声说:“沈小姐……真的变化很大吗?”
李管家愣了愣,转眼便误认为霍溪淮的意思是沈云棠以后真的不会随便发飙了吗?
他同情地看着他,说:“虽然不确定,但沈小姐的确是和之前判若两人了。”
他拍了拍霍溪淮的肩,告诉他不用担心了。
拍上去才怔住,少年的肩头过分瘦削,骨头硌手。再看他的脸色,也不像一个正常健康的男孩子一样,他白皙得过头了,以至于显得病弱。
李管家擦身走过后,霍溪淮的眸色变得隐晦不明。
沈云棠和之前不一样了。
他怀疑,她也有可能重生了。
……会是这样吗?
重生回来之后,不想要经历日后的苦楚,所以改变了态度?
霍溪淮抿了抿微微苍白的嘴唇。
他决定多观察两日。
如果她也重生了,迟早会露馅的。
他不会让收留自己的哥哥被她蒙骗。也不会让自己再度沦落到那种境况。
……
有了沈云棠的一堆提点,接下来的这一餐,主厨纪良做出了出乎想象的丰盛。
整整一条长桌上,从左到右摆满了餐盘,李管家一看见就满脑子几个大字——慈禧过寿。
“沈小姐您看,这是您要的可丽饼和茄汁鳕鱼。”纪良热情如火,一个接一个地揭开盖子,左边这一溜是榛果核桃布朗尼、脆皮五花肉、意式肉酱拌粉、红烧牛窝骨,右边那一溜是西式炒蘑菇花菜、莲藕豆腐、日式高汤关东煮和土豆泥。
把李管家都震撼得一愣一愣的。
他怎么没发现纪良还是这样的人才呢?
沈云棠没怎么意外,不过倒是觉得这个厨师还行吧,勉强把她的喜好拿捏住了。
穿进书里之后的憋屈终于减淡了一点点。
不过味道怎么样,还得尝完再说。
牛窝骨炖得软烂,肉连着筋,红烧汁收得很浓,一咬就从骨棒上剥离下来。肉质鲜嫩,汁香味浓,过关。
布朗尼松软微甜,黑巧克力和坚果口味相互配合,配上拌得很匀、每根都裹满肉酱汁的拌粉,香得停不了口。
沈云棠又尝了她点的可丽饼和茄汁鳕鱼。
一甜一咸,幸福得让人喟叹出声。
她仅仅是稍微露了点笑脸,纪良就已经受宠若惊,手足无措了起来。
李管家抽抽鼻子,悄悄咽了口口水。
这也太会吃了,他馋得口水都要流一地了。
做沈云棠真幸福啊!
“这道五花肉还缺了点火候。”沈云棠动作优雅地擦完嘴角,骄矜地对纪良道,“皮里油脂太多,不够解腻,和肉就不算相辅相成了。下次继续。”
李管家愣了下,明明这一盘都吃光了,还能这么挑?
然而听着她的评价,纪良的眼睛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兴奋:“是!下次一定让沈小姐满意!”
看他那个遇见了伯乐的劲头,管家费解地摇了摇头。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算了。
想起那通没打完的电话,他想了想,还是给霍先生留了言。
“如果有空,请先生回来一趟。”
去参加查尔斯大师的品香会是件大事,不是他一个人能解决的。
而霍先生看样子又丝毫不想在电话里听他讲关于沈云棠的事,要是留言跟他讲,可能也不会细看。夹在这对夫妻之间,真是太难了。
…
沈云棠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很高,既然以后她有一年的时间会住在霍宅,那环境就要最好的,不能有一点让她心情不好的地方。
沈云棠一旦不高兴,是谁都哄不回来的。
此刻,看着霍宅花园里那片草地,她又觉得不满意了。
“你们花园里怎么没有花?”她蹙眉问管家,“没有花叫什么花园?”
管家对她的情绪十分警醒,立马道:“我这就留言给先生,询问能不能请人种一批花进来。”
“他敢不同意?”沈云棠讶然,“早晚都要种的,为什么不先把院子清理了?”
李管家暗暗叫苦,硬着头皮道,“对,沈小姐说得是,我这就叫人清理院子。”
心里想的却是正好该拔草了,先拔个草应付过眼前这个难关。
沈云棠这才被勉强安抚住。
但对什么事都要请示过“先生”这件事,非常不满。
他又不在家,凭什么事事都要听他的意见。
她的话难道不作数吗?
看出了沈云棠不高兴,霍宅里人人都开始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唯恐惹怒了她。
沈云棠坐在院子里的遮阳伞下,躺着躺椅,戴着墨镜,拿了一个小风扇对着吹。
其他人被她盯着,动作一下子都变得非常利索,腰不酸了腿不疼了,鱼也不敢摸了。
没多久,沈云棠就注意到了阴测测站在一边的那个少年,还是给她穿鞋的那个,瘦瘦高高的。刘海有点过长,把眼睛都挡住了,看不清表情,但浑身都透出一种“我很丧别靠近我”的气质,像背后灵似的。
她指了指少年,随口道:“那边那个,闲着没事干吗?过来给我捶腿。”
站了一个多小时,腿都酸了。
少年僵了僵,慢慢掩去复杂神色,低头走了过来。
沈云棠低头玩起了手机,并没有再分给他一个眼神。
霍溪淮在她身边蹲下来,静默了片刻。
沈云棠好像真的只是在使唤他。
仅仅是……使唤他而已吗?
没有别的吗?
这和前世太不一样了,由不得他不怀疑沈云棠也重生了。
霍溪淮敛眸,顿了顿,克服了心理障碍,真的给她捶起了腿。
刚捶了两下,沈云棠就皱眉“嘶”了一声,霍溪淮立即停下来,心中有种果然如此的冷静,她原来是要借这个借口发作。
沈云棠变聪明了,她都会找理由了。
霍溪淮浑身紧绷,已经开始思索如何报复沈云棠,耳边却听见她不满地责备说:“你弄疼我了。”
……
是的,责备。
没有骂他,也没有把尖锐的东西扔到他脸上,仅仅是皱眉责备了一句,瞪了他一眼。
连那一眼也没什么恨意。
看起来在生气,但这发脾气带着一种任性的感觉。
并没有他曾经所感受到的那种扑面而来的恶意。
霍溪淮怔住的片刻,沈云棠已经收回目光,继续上网冲浪。
其实他的动作已经很小心了,但沈云棠对痛觉敏感,皮肤娇嫩,稍微重了一点半点都不行。
霍溪淮手再怎么轻,再怎么单薄,也是个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子,稍微不注意了下,沈云棠就受不了。
他所认识的那个沈云棠真的会这样吗?
哪怕是重生了想要改变命运,可带着后来的那些记忆,真的能够这样毫无隔阂地指使他吗?
如果没有,那原本的沈云棠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难道错过了什么改变沈云棠脾气的关键事件?
霍溪淮自己在那胡思乱想了半天,再一抬眼却发现沈云棠闭着眼睛睡着了。
阳光偏移了几度,沈云棠的一小截手臂暴露在光线下,雪白的皮肤显得分外通透明净。
霍溪淮盯着那一小片阳光发呆,等他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那一片皮肤。
……怎么会这样?
大概是强迫症吧。
霍溪淮加快了动作,岔掉这一部分奇怪的思绪。
他一直替沈云棠捶着腿,从她入睡捶到她醒来。沈云棠眨了眨眼,发现这个小男孩还蹲在这里,还挺任劳任怨的。
她伸伸懒腰坐起来,随手摸了摸他的头,“态度不错,加薪。”
小男孩的头发柔软顺滑,挺好摸的,她没忍住又揉了两下。
霍溪淮在她碰到自己的那一瞬间寒毛炸开,但又在还没来得及警戒时,就被她像撸狗似的摸了摸头,一下子愣住了。
沈云棠在干什么?
她摸了他的头?
霍溪淮沉浸在这个恐怖的消息中,惊愕地看着她起身回了房子里,久久没回过神来。
沈云棠丝毫不知道自己随手一举给少年带来了巨大的震撼,她正在想起文里那个弟弟究竟在哪。
本来看到那个小男孩的时候,她还想过是不是那个未来会成为神秘大佬的弟弟,但他年龄也太小了,看上去才十六七岁。
关键是……看上去也灰扑扑的。
太可怜了。
完全不像一个豪门出身的小少爷。
说是小少爷的跟班还差不多。
算了,这个人迟早要出现的。沈云棠很快就抛掉了这份杂念,对管家道:“花园清理好了吗?”
正在第二次尝试给霍聿言打电话的管家浑身一个激灵,赶紧捂住话筒,说:“好了,好了,等先生一同意就可以种花了。”
那个什么姓霍的男主还没同意?这都两个小时了。
沈云棠的表情让管家一下子如同大祸临头。
他心中冒出不妙的预感,暗自祈祷这位沈小姐赶紧问完了话上楼去,他好继续和霍先生通话,这都把先生晾多久了。
果然,沈云棠不高兴了。
“他居然还没同意?”女人的声音满满的都是匪夷所思的生气,“我做他的太太有什么意思?连花都不能种?”
管家心跳一停,明显听见电话那头笔头停止书写的寂静。
他冷汗直冒,更加死死地捂紧了话筒。
沈云棠道:“你让霍律言来见我,告诉他我不高兴了。”
“……”
感受着一片死寂,管家视死如归地道:“……聿、是聿言,音同玉。”
沈云棠:“……”
沈云棠:“我知道,我乐意这么叫。”
起的什么破名字,害她看错了。
管家也不敢反驳,他都快给沈云棠跪下了,恨不得把电话递给她来说。只求不要让他做这个倒霉的传话人啊啊啊!
然而更让他心惊胆战的是,电话那头的霍先生冷笑了一下,搁下笔,道:“今晚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