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衙役拿了刑具出来,将那毛贼架上,眼见就要打了。
宋殊一拱手道:“张大人,我本意是想让他供出父母居所,这没分说就打了,怕不好吧。”
张安仁敬宋殊一是紫云观的人,问道:“他咬死不说,不给他点教训,怎会开口,有何不妥?”
“这小娃平日怕无父母管教,时日长了,才养成这样,张大人是地方父母官,偷钱是其次,若是孤儿流民,如何安顿,方是重要吧?”
张安仁不想被这些细琐小事打扰,只想赶紧结了此案,只得说道:“关入监牢三日,若还问不出有无父母亲友,照例押送义馆,代为看管,如何?”
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了,照例孤儿流民,确实是应收入义馆的,比起当众笞责十杖来讲,这样比较说服人心。
众人皆无异议,张安仁立马宣布退堂,衙役将那毛贼儿从刑具上带下来,带至监牢去了。
冯云一行人从县衙出来,已快到饭点。这县衙门前,人也早已散去。
宋殊一带他们来到一处脚店吃饭,众人累了一遭,早又饿又渴。
脚店虽小却精致,伊水而建,还有二楼单独包间,几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纷纷落座看茶。
“这定安县,孤儿就这么多么?前几日我遇到的一个小贼,也是当街抢了我的钱袋子就跑。”杨景纳闷道。
宋殊一出入道观,平日也没见这样的事,听了杨景的话,也摇摇头表示不知。
几盏清茶并几碟小菜上上来,那店小二听他几人说偷钱的毛贼儿,便问:“各位客官,说的可是方才县衙开堂的那个小儿?”
宋殊一点头道:“是啊,怎么?小哥你也听说了么?”
小二脸上遗憾道:“唉!提去衙门又如何,那小儿的父母早就去世,他有个弟弟等着吃饭,在城北那座破庙,无人管教,除了偷就是抢。也算是可怜。”
冯云听闻,惊讶地问:“不是义馆收着么?怎去了破庙?”
不怪冯云郁闷,孤儿若是无父无母又无亲朋看管,理应是由官方做主收养的呀,听小二此言,是压根儿没人管啊。
“看你们不常进城,这小娃因偷盗,不知几次进了那县衙的监牢了,年纪小,总不能一直关着,听说放去义馆,收死人的地方,唬的他没几日就跑了。这样反复多次,也就无人再管。”
“小二!看菜!”有客人叫那店小二。他忙放下冯云这桌,招呼别人去了。
冯献道:“若是这样一直下去,也不妥吧,我听闻州府那边,是没有这样的流民的了。”
“不是说苏大人在紫云观么?何不去寻了他来看看?”杨景早上来的路上,就听冯云兄妹两个讲了昨日之事。
“难就难在此处,苏大人是黄州通判,定安县,隶属江州呀。”宋殊一道。
黄州跟江州是相邻的两个州,现在民众出入州县比较自由,无需路引之类的,因此冯云他们家活动的地方其实是黄州与江州两个地方来往。
冯云喝了口茶:“这也不难,黄州江州,都是我朝地方,流民孤儿,就不是我朝子民么?苏大人无权插手江州县衙之事,修书一封给江州知州,想来也不是难办之事吧。”
众人点头表示赞同。
紫云观中,香客不减。
杨景从那驴马歇脚处,提出他两只本带过来的野兔,对宋殊一说道:“今早听闻道长跟云丫之事,今日特地提过来,昨天刚打的新鲜野兔,你瞧如何?”
宋殊一笑道:“瞧着很不错,只是昨日冯云说做什么‘拨霞供’,我倒是没听说过。”
轮到冯云愣住,她只得简单形容:“就是将兔肉切片腌了,用风炉煮锅汤,夹兔肉进汤里烫熟了吃。味道鲜美,也不消在厨房炒,端出来找个树底下就可烫了吃。”
宋殊一听了便道:“你可知这样吃正对了苏先生胃口,他向来喜欢些做着简单,味道却美的吃食。他被贬黄州,一路舟车劳顿,到这偏僻地方来,说实话,肯定不如京都繁华。况他是属川人士,从前在船上跟友人烫菜蔬鱼片吃。”
众人一路踏上观前的青石板台阶。宋殊一接着道:“来黄州担个虚职,无俸禄可拿,穷困潦倒,还要养妻儿奴仆,都说黄州猪肉价如土,人人不肯吃,他却想着法儿做着吃。”
冯云早就听闻这些,也见怪不怪,只是“拨霞供”只在《山家清供》中最早提及,宋殊一不知道,也是常情。冯云在家做过一回,吃的身子暖暖的,很不错。
她天生体寒,这个一早就知道的,每月来月事,痛的额头直冒汗,手脚冰凉,肚子打颤,瞧了好些中医,个个都说无碍。
行至小路,宋殊一喃喃道:“别给我那师兄看到了……”
“师兄?”冯云奇怪道。
宋殊一解释:“我师兄是观里唯一的女弟子,不提倡杀生,喜欢一个人吃素食。”
冯云其余不知道,若是一概吃素食,不知道肉类的一些营养如何齐全,长此以往,身子不会有问题么?当然别人不吃,也得尊重着。
有一小院,隐在垂柳当中,通身都是竹子建成,分里外两层,外沿有长廊行走。
宋殊一停在门前道:“昨日你们回去,我师父跟苏先生在下棋,两人厮杀至今日,还未分出个伯仲。要么不去打扰,咱们在外头煮茶喝,一会儿我将风炉烧了,咱们就做那…”
听到殊一顿住,冯云接着道:“拨霞供。”
“啊对,拨霞供。”
外沿走廊抬高的,旁边有一丛紫竹依着,三人就在那廊下坐下,宋殊一去里头拿了茶壶烧水煮茶。
他煮茶却有一些章法,两只手骨节分明,在那精致的白瓷盏中穿梭,热气弥漫,热水至上而下烫盏,拈了茶叶出来给众人闻,正是那“庐山云雾”。
杨景见这一番操作,笑道:“还是你们喝茶有讲究,哪里像我们,热水泡了就喝。”
这话冯云赞同,虽是见过不少茶艺表演,但再怎么说,她喝茶也只能喝出红茶绿茶的区别,其余是真一窍不通。
宋殊一倒觉得他们坦然,最起码不会装模作样附庸风雅,也一笑了之。
冯献倒是偶尔会喝先生泡的茶,但毕竟出自农家,家里的茶也是热水泡了就喝。
“前些天云丫做的那藤茶,我觉得喝着还行,入口虽苦些,而后很快就会回甘,不仅润喉,还下火。”冯献道。
这倒是引起宋殊一的注意,他还没听过这样的茶,便对冯云道:“真的吗?你有空拿了来,我也尝尝?”
冯云不好意思道:“乡下人的粗茶,不晓得你们喝不喝的惯。”
宋殊一拈了茶叶进杯中洗茶:“什么粗茶细茶,就像你说的,孤儿流民也是我朝子民,粗茶细茶,不也是拿来喝的嘛。”
冯云微笑点头。
第二泡就是喝的茶,宋殊一又冲入热水,摇晃杯盏,开盖给众人闻第二遍茶味。
杨景挠头:“除了热些,没闻出什么差别。”
宋殊一笑道:“这就是差别呀,开盖温热,说明茶叶已开,茶香也被泡开。”说罢长汤倒进小杯中。
茶不宜满,满茶即是赶客,众人纷纷端了八分满的茶水,细细品尝。
这一番操作,冯云果然喝出些不同来。
“什么水?”冯云问。
宋殊一听了微愣,回道:“你竟喝出水的不同来了,猜猜看。”
冯献喝着确实比平时的细,但他还以为是茶叶的区别。
杨景倒是一无所知。
冯云无奈摇头:“不知。”
宋殊一道:“左不过是那长江水罢了。师父从长江上游打的。长江水上游还是融化的雪水,若是就江州这边,汇入了山泉溪流,味道便会杂。”
“没喝出来。”冯云吐吐舌头笑道。
“那你怎知水不同?”
冯云喝的茶虽不多,但水就是自来水这没法子,哪里有功夫专门去山上打水么,这一喝,当然是喝出差别来了。
“我猜的。”
里头落子吧嗒,垂柳依依,鸟鸣啁啾。
喝茶的几番话,宋殊一又听出冯云一些门道来,他说冯云与众不同,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冯云瞧宋殊一这般盯着自己,忙问:“怎么了?脸花了?”
宋殊一嗤笑道:“给你看面相。”
“你昨日不是看过了嘛。”
宋殊一又倒了杯茶,道:“昨日瞧的匆忙,你得了八字了么?”
冯云回家早将这事忘的一干二净,摇了摇头。
冯云不说,冯献也不好开口说他知道,毕竟妹妹的八字,不好随便说与人听。
宋殊一倒不在意:“瞧你瘦弱,怕是有些原由,身子怎样。”
“不大好,前些时候还病了一场。”冯云回道。
“你手过来我搭个脉。”
冯云将手伸过去,宋殊一仔细摸了脉象,对上他的猜想,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还是未看八字,你肠胃不好,肾虚体寒,这几日有些劳伤过头了,记得慢慢来,好好歇着养好根本。”
冯云这几日确实是又上山,又下河的。只是因为想早些将家里的窘境改变。
谁成想宋殊一似是瞧出她所想,笑道:“不要操之过急,你身子越好,财运才越好。”
“真的?”
“骗你做什么。”
一盏茶就这样饮尽,宋殊一又问:“晚上会做噩梦?”
冯云有些坐立难安,怎的说的这么准,她自从来了这,就没做过好梦,很多原因,可能是自己心态问题。
宋殊一不等她回答,说道:“若有梦魇,教你几句《净心咒》吧,你们也可背了,安神宁神。”
冯献跟杨景听了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