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户户茅草黄墙的烟囱上,都陆续飘散炊烟。
冯云两姊妹回来时,柴火已被冯勇劈好码放。
阿暖舌头一直顶着牙龈,她老觉得不得劲儿,时不时就想去舔。
冯云叫爹爹将野兔处理一下,晚上就在院里起个火炉子,烤着野兔肉吃。
前些天吃的野兔不十分过瘾,这次的野兔也肥,冯云觉得烤兔肉吃,也很不错。
家里没炭,冯云于是将几根粗柴劈短了,将炉子提到厨房外的院子里起火,先蒸上全家喝的粥,后再用剩下的火星炭子烤肉即可。
柳氏这时候不做针线了,在翻土,昨日冯云带回来的菜籽,趁有功夫赶紧种下,等个七八日就有的吃了。还有去年留下的油菜花籽,也一并种了。
冯勇自从上次跟杨景学了怎么处理兔子,这次处理起来得心应手的,不一会儿就将兔皮扒下,肉处理的干干净净。听女儿的,他将四条腿剁下,只留下躯干,盛在盆里。
冯云将兔子改了花刀,老规矩葱姜蒜酒倒进去,又倒了些酱油腌上。
傍晚冯献回来的倒比往常早些,布袋里,装满了书,都是从先生手上借的,他自然没忘跟冯云的承诺,带回一本千字文。
最奇怪的是,他怀里还鼓鼓的,只见他从怀里一掏,掏出三个白花花的馒头来。
这馒头是细面做的,形状捏的非常好看。
阿暖“哇”的一声夸道:“这么大的馒头!”说完就要去拿,冯献一个闪身,阿暖没够着。
冯献笑道:“阿暖,这个可不能给你随便吃了哦。”
倒是冯勇先开口问:“哪里来的?这样精致的馒头?”
冯献将馒头放厨房桌上,出来解释:“是先生给的,说是寒食,圣上下旨赏了各地学府白面,恩准做的\'太学馒头\'。”
“阿哥,什么叫\'太学馒头\'啊!”阿暖过去拉了冯献衣角,眼巴巴问。
冯献解释:“京城里最高学府就是太学,能上太学的学生,无论衣食住行,皆有官家管,他们后厨做了一种馒头,就叫太学馒头,连官家吃了都赞不绝口。官家下这个旨意,也是为了激励学子们刻苦读书。所以先生得了好些太学馒头,为了激励我,给了我三个。”
柳氏听了,一拍大腿,叫道:“哎哟,这岂不是等于官家赏赐吗?官家恩泽绵延,居然也能到咱们这乡间陋室,必得供上一供啊。”
她锄头也丢了,拉着冯勇,冯勇也惊了,两人慌忙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整理着装,柳氏道:“官人,快!将那馒头用干净的碗,盛了,供在祖宗牌位前!”
冯勇执行力极强,两人刚刚还在院里刨土种菜,这会儿风风火火就将那三个馒头,垒成小山似的,供在祖宗牌位前,又上了三柱香才罢。
“祖宗保佑,我儿有出息了,竟得圣上恩赐。”
夫妻两个拉了三个孩子,一个个给祖宗磕了三个头。冯云还是第一次见阿爹阿娘如此激动。
拜着那祖宗牌位便也罢了,只是那三个馒头,被当成宝贝似的也受跪拜,冯云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当然她不敢笑,她也没资格笑,连冯献都毕恭毕敬的。逐渐的她仿佛受到了这种氛围的影响,虔诚的给祖宗磕了三个头。
夫妻两个很满意,一家子拜完,该种菜的种菜,该做饭的做饭,院里又平静下来。
“阿哥,先生给了你几日假呀?”冯云蒲扇轻轻扇动着炉火。
“连着寒食,有七日呢。”
冯献见妹妹起个炉子,还准备烤兔肉吃,笑道:“云丫是个会吃的,待明日就得做寒食的吃食,寒食那日就吃冷食了。”
冯云丢了扇子,拿一把凳子给冯献坐了,问道:“寒食做些什么呢?”
冯献坐下笑道:“就做粥呀,冷菜,阿娘坛里还有酸菜,拿出来炒了,便可以就冷粥吃。”
柳氏在旁边笑道:“你在学堂日日吃,还没吃够呐?”
“阿娘腌的酸菜是好吃呢!我就在学堂吃午饭一顿饭,顿顿不落,还别说,真没吃腻。”
众人闻言都乐了。
冯云记得清明都要吃艾果的,不晓得现在有没有,于是问阿娘道:“阿娘,有艾草做的艾果吃吗?”
柳氏停下手里的活,叹了口气道:“是可以做,但只能放盐,没有糖放呢。你三婶她们家里还换着花样,裹豆沙或桂蜜做馅吃。咱们家倒没有。”
冯云道:“没有就不做也罢,等着端午做粽子吃也可以,咱们今年寒食就简单吃些冷食,既怀缅祖先,粗茶淡饭也使得。”
冯献很赞成。
冯云见哥哥没事做,将她跟阿暖今天从山上摘下的藤条拎到冯献面前,一股脑倒出来道:“哥哥,劳烦你将这叶子摘下,索性我今晚儿累些,将藤茶也炒了。”
冯献扒着一地的藤条,笑道:“这能做茶喝吗?”
冯云打包票道:“能,昨日在城里已问了郎中,说有记载可以做藤茶喝。”
冯献听了点点头,果真一片一片叶子采下来放篮子里。
粥滚了好一会儿,冯云才将它拿下放在旁边。
她探头去瞧哥哥给她摘的叶子,嘟囔道:“白天我还觉得割的有些多了,如今这好叶子摘下来一看,也没有多少嘛!”
冯献笑道:“嫌少就再摘去,等插完秧,我跟你一块儿去。”
冯云只看冯献平日里只会读书,以为他对这些不感兴趣,便好奇问:“哥哥,你也会弄么?”
“怎么不会?好歹也是农家出生,你问爹爹,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是不是也砍柴挑水,我还去山里头摘野果,去河里抓鱼在田里抓泥鳅呢。”
冯勇对着冯云,肯定的点点头。
冯云挠头,见哥哥这健硕的样子,谁说读书的就是书呆子?她不知道,她哥哥每日走半个多时辰上学,每日再走半个时辰回家,尝尝天刚亮就走,天色晚了才回来,在学堂里也不止念书,跟同窗打马球,爬山都是常有的事儿。
对不起,是她杂书看多了,对这些读书郎认识不深有偏见。
冯云心里默默道歉。
趁着炉子火热,冯云用青竹子做的架子,架了四只兔腿儿烤上。阿暖拿了个板凳跟哥哥一块摘茶叶,不一会儿就闻到肉香,茶叶也不摘了,丢下眼巴巴的瞅着那烤兔腿。
见阿暖这望眼欲穿的样子,冯云哭笑不得。
“很快了,一刻钟!”冯云道。
阿暖点点头。
既有阿暖看着,冯云就去帮着摘茶叶,她手速快,跟冯献两人不一会儿就摘完了。
冯云道:“等做出来泡了你尝尝,若好喝,就封些给你先生喝怎么样。”
“好呀,先生怕没喝过这个茶,我拿一些过去给他尝尝。”
好学生的待遇!冯云心想,也不知哥哥功课多优秀,让先生如此赏识他,不遗余力教他读书。
摘好的茶叶要洗两遍,这种体力活交给了冯献,冯献打了两桶水,两手就提起,手脚利索的洗着。
家里竹簸箕一大把,冯献将洗好的茶叶平摊在簸箕上晾水,刚放好就听那边在喊吃饭了。
兔腿被腌渍入味,烤好加上了盐,一口咬下,有滋有味。就着稀粥喝,少了干巴,多了滋润。
阿暖捧着兔腿啃着啃着,嘴里淌出血来。
“阿娘!阿娘!流血了。”
众人赶忙去看,原来阿暖要换牙了,牙齿松动,啃了肉,隔着牙了。
柳氏忙装清水给阿暖漱口,阿暖漱了两回没血了,但那颗门牙,摇摇晃晃,要掉又不掉。
冯勇找了根线,说给她拔了,慌的阿暖摇头不迭。
“痛痛痛!爹爹!我不敢。”阿暖叫嚷着。
冯云哄着她:“阿暖乖,很快的,不拔了待会儿啃肉更痛呢!还出血。”
阿暖还是不肯。
“我小时候也这样换牙呢,用绳子一扯,一点都不痛,阿暖乖一点,过几日给你做麦芽糖吃。”
连冯献都上场了,抱着阿暖坐在腿上,冯云摁住手脚。
阿暖两条腿踢来踢去,屁股长牙似的扭。
柳氏在旁一会儿劝,一会儿笑。
冯勇让阿暖张嘴,阿暖不张。
“嗯?”
见爹爹要说了,阿暖才哭丧着脸张开嘴。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转移阿暖注意力。
冯勇动作轻,将线绕了阿暖门牙三五圈,绕紧了才罢。
还未动手呢,阿暖哭着喊着挣扎。
“我还没用力呢!”冯勇笑的不行了。
全家都在笑,只有阿暖在哭,怎么这么没同情心!阿暖郁闷着,冯勇哄她:“爹爹很快,跟你阿姊数个数,数到三,就用力,很快就下来了。”
说着,用手拽住绳子末端,要数数。
阿暖盯着爹爹的手,听着他数数。
“一……”
刚想挣扎,又被摁住了。
“三!”
还未数二呢!!!
门牙蹭一下被拽掉了,阿暖才反应过来,哭喊着:“爹爹骗人!!”
“好了好了,是不是不痛嘛!”冯勇拿了阿暖的乳牙,手一丢,牙就上屋檐上去了。
嘴巴不再流血了,只是阿暖一张嘴,门牙就漏风。
“哈哈哈哈!”冯云跟冯献见了,两个笑个不住。
阿暖好容易心情安抚了,也不顾痛,要啃兔腿,只嘴一张,黑洞洞的缺个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