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云实在受不了天一黑,到处黑灯瞎火的,连上厕所都要摸黑,一日两日便罢了,她想到往后可能几年里,甚至几十年里,都是这样过活,就抓狂。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渴望光明!
烛火太贵,整个村庄,其实一入夜就是一片漆黑,别说星星点点的意境了。倒是冯献屋里,有些许微弱的灯光,却也不持久,再晚一点就得灭了。
要是碰上好天,月亮没有乌云遮蔽,四周还算亮堂,但要是像今日这般,云彩密布,伸手不见五指的,是真的要命了。
冯云拉着阿暖要去冯献屋里,阿娘也在屋里做针线。
冯献看姊妹们在一块,索性不看书了,跟家人聊起天来。
冯云以为自己打扰到他了,就要走,冯献倒拉了妹妹的手,让她好好坐下,不妨事。
冯云见冯献屋里书不多,但堆叠整齐,桌面燃着一碗油灯,火苗时不时窜动,照的人影晃漾。
“哥哥的书倒不多。”冯云打量着冯献的屋子。
“是不多,过几日还得还回去呢。”
冯云惊奇道:“这书是借的嘛?”
冯献点点头:“先生借给我的,他看我喜欢读书,每隔一阵都借一些书给我,我读完了还回去便好。”
连书都要借,如何能安心学习呢?条件如此艰苦,夜里昏黄的灯光,还得紧着用,笔墨纸砚一概没有。
“唉。”柳氏手里做着针线,微弱的叹息了一声。
冯献倒是心宽,笑道:“阿娘不用叹气,圣贤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什么意思?”柳氏拿针挠了挠头发,不解道。
“就是想成就一番伟绩,必得先经历一番困苦。”冯云解释道。
柳氏点头:“那这话倒不错!”
冯献对于冯云的解释很认可:“云丫,你学的倒快,赶明儿也带你去学堂给先生认识认识。”
“好呀,先生好相处不。”冯云问。
冯献道:“那是自然,先生受教于山长门下,学的于山长一身的淡泊名利。”
“于山长?”
“不错,将来我要考了秀才,便可去于山长门下当学生,于山长一生为官,为国为民,老了却事了拂身去,隐居书院讲学,据说门下弟子众多,其中还不乏在朝廷为官做宰的呢。”冯献说起来,津津有味的。
“那去书院读书,费银子不。”柳氏果然担心的还是这个。
“不必费心,阿娘,书院是朝廷支持的,不但不要钱,每月还给发几百文读书钱,只是书院不比如今书孰离家近,将来恐怕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归家一趟呢。”
柳氏道:“这有什么要紧,家中你阿爹在呢,你只管安心读书便好。”
冯云也点了点头:“阿哥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爹娘跟妹妹的,既要读书,就要无后顾之忧,君子不拘小节。”
这话逗乐了冯献,他笑道:“云丫果然长大了,怎么现在开口说话比我还老成呢。”
“阿哥,我也快长大了。”阿暖抬头挺胸,拍拍胸脯。
众人都被阿暖逗乐了。
“好了好了,吹灯了各自回屋睡去吧。”柳氏已有困意,忙催促大家睡觉。
冯献亲自掌灯送母亲跟妹妹进了屋,才回去歇下。
夜里竟开始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打在茅草上声音清脆悦耳。
“阿暖,下雨了,阿爹还在外面呢,怎么办。”
阿暖揉揉眼睛说道:“不妨事阿姊,阿爹守夜的地方有遮雨棚,村里的叔叔伯伯跟阿爹聚在一块,还有火盆,不会着凉的。”
难怪隔壁屋里柳氏没动静,冯云这下也放下心来。
被褥被柳氏晾晒过,现在盖着,还有一股阳光的味道,阿暖猛吸了一口道:“一场春雨一场暖,阿姊,幸好我们早挖了笋,今晚过后,竹笋受了春雨滋润,蹭蹭往外冒头呢,不过一日,这笋就老了,吃不得了。阿娘跟我说,雨下过后的田野,野菜更多,明日放晴了,咱们去看看嘛,还可以挖了蚯蚓喂鸡。”
“是啊,我这身子好的,也算是时候,只是我还想多腌两坛笋呢,这笋跟酸菜炒了吃香,跟鸡鸭煨汤喝,那个鲜呀!”冯云对其他不感兴趣,对吃的倒是有几分研究。
冯云其实算不上厨艺多精湛,但妈妈的厨艺,却是非常好的,小时候,妈妈做饭必须要她在厨房打下手,告诉她每道菜的做法,那时候总是一脸不耐烦。
只是后来日子久了,冯云嘴巴被妈妈养刁了,她在外地上大学,吃的不称心,每次心情不好,都要各处找喜欢吃的,才能舒缓心情。后来毕业工作了,嫌弃外面吃的东西,浮躁太过,商业化太重,也爱自己在出租屋捣鼓一下。
生活太苦,唯有美食抚慰人心。冯云的理想就是赚的钱差不多了,回老家置块地,种种菜养养花,养养鸡鸭。
没想到老天倒好,直接给她“圆梦”,送她来这里,冯云只得苦笑。
阿暖道:“阿姊你别说了,我口水都要流了,既然还想多腌,如若明日雨停,那咱们明天再去山上找找,这次不需进山太深,在外面找得到也就罢了。”
冯云道:“是了,现在入春,外头的东西一日变换一个样,趁着这个时候,给家里多弄点吃食也是好的。”
“阿姊你不知道,冬日里,大家没事干,我都是约了沈家丫头一块打石子玩,现在入春了,她们一个个也跟着大人挖野菜,忙农活,倒是有好几日没来往了。”阿暖转了个身道。
“那你明日要不要跟着她们去玩会儿,你们小孩子爱玩,倒也没什么。”冯云接着道。
阿暖道:“想玩也玩不了呀,阿姊,要不是跟大人去河里浆洗衣裳,要不然去田埂送饭,还有要喂鸡喂鸭,要放牛等等,凑不到一块玩。”
阿暖说的这些活,目前冯云还没接触到呢,她道:“咱家倒是没养这些。”
“咱家今年没钱买猪崽,鸭子了,所以阿娘指望着老母鸡孵蛋呢。”阿暖解释道。
“那一年到头,还是得养一些才好,年底才有得吃呀。”冯云道。
“是呢,不过要缓过这两个月,就行了。”
缓两个月就意味着要浪费两个月的时间,如今冯献的学费还得赚回来,家里每日的油米,播种的菜籽,都要有,不能耽搁,少一日都意味着少一分。
“鸡蛋多少钱你知道吗,阿暖。”冯云问道。
“如今家家户户养鸡,不值几个钱,一文钱两颗吧。”阿暖答。
“如果家里的老母鸡再不下蛋,就得去买个二三十颗,也可以孵,早孵,鸡仔也好早点长大。”冯云喃喃道。
阿暖眨巴着眼睛道:“但咱们没钱呀,阿姊。”
“总会有的,睡吧阿暖。”
冯云又哼着歌哄阿暖睡觉。
看来挣钱,在哪个年代,都不是容易的事。
雨下到后半夜开始越来越小,天还蒙蒙亮时,冯勇趁着雨小便回家来了,也没惊动屋里人,摸黑进了屋,上了床上休息。
不知是雨夜好眠还是劳累了一日,冯云也很快入睡。
待睁眼时,阿暖已经起了,在厨房端了稀粥过来屋里。
“阿姊,你醒啦,我给你端了早饭,喝点嘛?”阿暖蹦蹦跳跳过来拉着冯云端手。
“阿暖,你怎么起了不叫我呢?”阿暖一个小孩子,还比冯云勤快些,她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也刚起,阿娘说许是你躺久了,昨天折腾了一日有些不适应累着了,不必这么早喊你起来。况且外头还下着雨呢,出不了门,没什么事做不如让你多睡会。”阿暖解释道。
“哪有这么金贵,也就挖挖笋,哪里就累着了。”说着就要起身。
“害,阿姊你这一病吓坏阿娘了,连着几日高烧不退,阿哥还去求了先生要来了几副好药,喝了才好的呢。”阿暖坐在床边,撇撇嘴道。
冯云完全没有印象了,只是觉得阿暖作为自己的妹妹,实在没必要这样照顾自己,反而是她要照顾好这个妹妹才对。
阿暖瞅着冯云一脸茫然的样子,“呵呵”笑道:“我知道阿姊你不记得啦,你烧退了后就老说自己不记得从前好多事,郎中说烧了几日,没过去就不错了,让阿娘放心,现在醒了便谢天谢地了。”
冯云点点头道,摸了摸阿暖的头,稀罕道:“阿暖最乖了,是我看过的最乖的小孩了。”
小朋友就是要夸,夸了干啥都有劲,这不冯云夸了一句,阿暖直奔厨房嚷着要帮阿娘忙。
雨还在下,冯云姐妹两个坐在廊下巴巴望着院子发呆。
没办法,家里唯一的蓑衣,被冯献穿去上学了,家里没其余遮雨的。
田里也因下雨,不缺水也不用去守着。
柳氏拿了针线跟着两姊妹坐廊下,冯云好奇的凑上前去。
“怎么云丫,你也要做针线嘛?”柳氏笑道。
冯云学过缝纫,但也只会一些简单的针法,这种看上去繁复的绣花,她是真不会。只能不好意思的摇头。
“我这个复杂,线也费,还是我阿娘,也就是你们的外祖母教我的。村里人大多不认这样费钱的绣花,我都是找路子让人带城里卖,你们哥哥的束脩,就是靠这个挣的。”
柳氏说起这个,还蛮自豪的,毕竟村里的妇人,虽也做针线,但大多都没这个花样,只是做了自家穿的衣裳鞋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