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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泥沙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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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人群中的一阵骚动,冯献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他老远就见自己家院门口堵了一群人,心内只道不好。

进来院子一见凶神恶煞的刀爷,事情已晓得七八分,只阿娘还站在旁边,抽噎地哭,拈着衣角去拭泪。冯献忙上去护住阿娘,不断宽慰。

“哟,大郎你回来的正好,你家的春税得交了,知道吗?早就得交的了,我看你家困难,已宽限了半个月了,如今实在拖无可拖了,赶紧交了,我也好交差,你是读书人,不用闹的这样难看。”刀爷一手比划着,脸上装作很为难,其实就差明抢了。

“要交好好讲,怎地动起手来,谁家没一两个难处,瞧着都差将我家拆了。”

刀爷不置可否:“你的意思是只要有难处,就不用管朝廷颁下来的税了?”

柳氏拉着冯献,手指紧紧掐着他的手臂,冯献明白阿娘的意思,只得口气缓和道:“刀爷,咱们家这情况您也知道,为何不跟县官那边反映一下呢,如今是春种,哪里不需要使银子呢,官家何必逼的这么紧。”冯献安慰着母亲,一边跟刀爷讲道理。

“上头的规定,你我是什么人,咱们说了,又能改变什么呢?快别为难我了,再不交,过两日上头派人下来,更不好看。”

“什么春税,不过是……”

“献儿!”,冯献刚想理论,柳氏拉着他的手,头摇着,示意他千万不能口无遮拦。

冯献只得把话咽了下去。

刀爷的名号十里八乡都知道,不见钱是不会走的,偏他生的吓人,有了这个营生,虽得罪村里不少人,但他为官家办事,谁敢明着说他呢,乡里都派刀爷来了,这意思是再清楚不过了。

僵持了好一会儿,冯献去屋里,拿了一些碎银子,约莫一两左右,交到刀爷手里。

冯云可能不清楚,但阿暖知道,扭头对冯云道:“阿姊,那是哥哥读书的钱啊,阿娘攒了一个冬日好不容易凑够的,为了这个钱,阿娘连熬了两个月的夜做活。”

冬日夜长,即便是南方,也早早就进入黑夜,柳氏白日操持家事,只得在漆黑的夜晚,跟冯献共用一盏灯,做针线扣出这两贯钱。

这个苦难的家庭,读书本就难,若是再断银钱,不消三两月,只怕真要一家子去做流民了。

“这怎么可以?”

冯云立刻火冒三丈,也不顾阿暖拉着她,穿了鞋,开了门便喊:“慢着!”

刀爷眼见一个小丫头片子从屋里出来,人虽小,气势倒大。上下仔细打量一番,头发杂乱,一脸病容。

这村里的人,哪个见了他不是点头哈腰,端茶倒水的,这小丫头算个什么东西,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虽这样想,他到底没把这丫头当回事,况且手里已得了钱,待他吓吓她,就知道厉害了,于是扯着嗓子道:“如何?”

柳氏怕冯云吃亏吓着,忙把她拉怀里护着道:“爷,这是我家生病的丫头,病还未好全,您大人大量,不要与一个小孩子一般计较。”

“哼”刀爷不屑一顾,抬脚就要走。

“即是税收,名为何!是否登记在册,为何官差不来?”冯云是在质疑他的专业性,其实她自己也不太确定,话说的显得有点中气不足。

柳氏还想拉着,被冯云挣脱了。

气氛一瞬间竟然凝滞。

刀爷真生气了,区区一个小丫头片子,竟敢质疑他,是他的名头不够响亮么?

“拿了钱便走,税收多少,爷您是一个字不提,怎的别人给多少便是多少么?”还未等刀爷回答,冯云又补了一句。周围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这话戳了刀爷痛楚,说实话他虽是给上头催收,但这活要是没点油水,谁乐意干呢。

他突然想起他家主子常挂在嘴里的一句话:“这些个刁民……”

不积极交税,当然是刁民之一!

“你这刁民,是在质疑我漏你油水?”刀爷这身形,若是往常村里的丫头,早被吓的“哇哇”大哭了。

但冯云是例外,她虽是十几岁小儿身体,心理年龄却快奔三了,何况她的思想停留在现代,刀爷这一套对她来说根本不管用。

“我不敢,只是问了刀爷一句税收到底几何,不知刀爷说的‘油水’是何故,我家情况您看到了,一穷二白,一分钱掰两分用,若家里富裕,请刀爷喝茶自然是应该的,只是咱家确实困难,爷拿的是我哥哥的读书银子。”

冯云晓之以情,动之以礼,不是不给他赚钱,是没这个实力!读书人的钱,拿着不脸红吗?

周围人越聚越多,眼看在冯家话说的话越来越不中听了,刀爷转移注意力到人群上,斥道:“看什么看!”

“哇哇……”一个小娃在妇人怀里被吓哭了,众人也唬了一跳,忙作鸟兽散了。

冯献是个直性子老实人,看不到这些事的弯弯绕绕,只是冯云说了几句,他立刻明白了原来刀爷这营生还有油水一说。

冯献当然不知道,有可能都没有这个税,只是地方官编排的油头敛银子的。不过这些也是冯云看书看的,具体情况还未可知,但现在刀爷这反应,冯云敢确定的是即使有这个税,也没有这么多,他肯定多拿了。

事实证明冯云是对的,刀爷有县爷的照顾,在村里霸道惯了,每次催收,哪个人家不是哆哆嗦嗦乖乖拿出来。只是这活得罪人,他每次催收会在原来税钱的基础上加个四分之一左右,作为自己的酬劳。上头可能知道,但也算默许了这件事。

现在人都散了,冯云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了,淡定道:“刀爷将税收册子拿来,我哥哥看了,签个字,您也好给上头交差。”

“你!我出门哪能时时带着册子,你这丫头好不礼貌,我已宽限了你家半个月时日,你们冯家不感激就算了,还质疑我贪你们银子,你家就这样教小娃的吗?”刀爷开始气急败坏了。

冯云也不跟他客气,趁他不备,直接夺了他手里的银子道:“那就不劳刀爷费心,该交的我家哥哥自会亲自去县衙交,不然就等爷拿了册子再过来,咱们按规矩办事,也不算难为您。”

刚得手的银子,居然被这丫头不防夺回去了,刀爷眼睛瞪的溜圆,恨不得吃了冯云,气的抬手就要打。

冯献见妹妹要吃亏了,忙伸手拦了刀爷。

冯云也不怕,柳氏要去拉人,她脖子一梗道:“怎么,爷还要打我这个十几岁的姑娘不成,我身子不好受不得爷这一巴掌,把我打咽气了,爷您头上背上人命官司,还得去吃牢饭!”

这地痞流氓的态度居然是出现在一个小丫头身上,若是其他家,刀爷哪管三七二十一,早抢收了便走,偏有冯献这个读书郎几分薄面,他却得顾着。

刀爷气急反笑道:“你!好啊!你们冯家好样的!我在这几年了,竟不知你们冯家还有你这号小泼妇!我明日拿了册子再过来!到时候白纸黑字,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那就劳爷多跑一趟了,慢走不送!”

他既要走,冯云也不跟他啰嗦,直接轰人。

刀爷心中压了怒火,可怜院里无辜的竹篓,挨了他一脚。却见他嘴里骂骂咧咧走了。

众人都松了口气,冯献忙上前查看妹妹状况,得到无碍的回答后,才放心回屋里。

天色因刚刚这会子的事,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日子还得过,厨房的饭菜依然在烧。

“云丫,你怎么跟那泼头理论,你身子没好全,该在床上躺好,不要又着凉了,自个儿难受呢。”柳氏在锅前忙碌。

“阿娘,我好多了,不打紧,我见不得他恃强凌弱的样子,你没听见他说吗,我是个小泼妇。”冯云说着,端着灶前的小板凳坐了下去。

冯云吵架就没输过,她属于不开口斯斯文文,一旦开口就会找各种空子钻,说得对方服服帖帖才罢。她发现自己这个技能的时候,也曾苦恼过一段时间,因为这个,闺蜜跟她吵架的时候也会骂她“键盘侠”,但她发誓,她在网上看各种帖子,从不参与讨论的!

柳氏“扑哧”笑了,将烧好的野菜鸡蛋汤端到饭桌上。

灶里已经不需要再添柴了,只用余火将粗粮馒头蒸热即可。这灶有一大一小两口锅,里头的锅咕嘟着热粥。

阿暖很听话,站在啊娘身后看她忙碌收拾。

柳氏在橱柜里找出一坛她年前腌的酸菜,思考了一会儿,拿出来盛了一碗,一起上锅蒸了。

冯云来厨房,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屋里没光。冯家太穷了,所有烛火都紧着冯献的屋里,他要读书。柳氏偶尔会在冯献屋里借着烛火做针线。其余人只在天黑透以后早早就休息了。

幸好现在入春了,不像漫长的冬日,又湿又冷,屋里还没一点炭火。

厨房柴火的光映衬着冯云的脸,照的她脸上滚烫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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