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遇这件小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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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若暗道不好,若被妙熹发觉她让素因假扮自己上课,还不立刻一个小报告打到王后那里,她可要吃不了兜着走,而且还会连累素因一并受责罚。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进来。

只是若不让妙熹进来,她定依惯例与自己唱反调,非闯进来不可。

雪若愁得直搓手。

远远地一个衣着鲜艳的身影正自前殿缓缓往正殿走,几个宫女簇拥在她身旁。雪若闪避在一根廊柱后,拧了拧眉头,忽而想到上午的事情,心头便有了计较。

雪若伸手招过廊柱旁站着的小太监,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过来就要行礼。

她挥手示意免礼,俯身凑到他耳边,:“你到前面去回禀静乐公主,就说上官大人正在给昭月公主授课,不便打搅。说上官大人吩咐……”

她抿着嘴微微一笑,“让静乐公主在前殿稍待,等他授课完毕在燕熙宫门外相见。”

妙熹素与她不睦,一百年也不会踏进燕熙宫一次,此番蓦然拜访,决计不是探自己而来,定是借着探雪若之名来一会上官逸。

安排妥当,雪若整理了下身上的衣裙,好整以暇地抱臂靠着根柱子,看着小太监恭敬地向妙熹禀报。

妙熹闻言,脸上露出似惊似喜的表情,立刻转身向前殿走去。

雪若在柱子后缩回头,拍了拍手上的土,甚是得意。

以前听年长一些的宫女说,女子若喜欢上一个男子便如中了迷魂香一般,满心满脑都是这个人,思考行事变得古怪莫名,智力大为下降,若痴若傻。

她深以为然。

她不过随口扯了个谎,妙熹竟然毫不思考就相信了,可见人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物。

角门处穿堂风甚是凉爽,雪若招手换来个小宫女,让她在门内放了张凉椅,大咧咧地坐上去伸了个懒腰。

碧凝端了一盆清水过来给她洗手,这时一个弱弱的声音从一旁偏殿传出来:“殿下……”

雪若转头一看,见芸儿正小心翼翼地探头出来,忙摆手示意:“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快进去,被人看到就穿帮了!”

芸儿一脸委屈:“殿下您易容成谁不好,非要易容成芸儿……”

雪若看着她跟自己几乎一样的脸,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你把那个病秧子给引过来,我顶着自己的脸不香吗?这么热的天,可闷死我了。”

她接过碧凝手中的湿帕子,仰头敷在脸上,片刻后从脸上揭开一张薄如蝉翼的皮膜,露出自己真实的模样,如雪的肌肤因闷热而微微泛红。

芸儿心直口快藏不住话,要是把她放在殿内,包管第一个说漏嘴的就是她,再加上两人身量相当,易容成她的样子再好不过了。

“子矜先生很久没进宫了吧?”碧凝把一盘井水沁过的玫瑰香葡萄过来。

“嗯,他去清城山采药去了。”雪若一边剥葡萄一边答道。

因她从小被禁足内宫,对四书五经又毫无兴趣,允轩怕她闷极无聊,偷偷找了宫外的能人异士来弄些新奇的玩意和戏法给她解闷,左子衿就是其中一个,他拜师医圣谷,精通医术和易容之术。

雪若一眼就看中了他的一身本事,央求着拜他做了师父学习。

几年下来给宫内的宫女开方子治个头疼脑热完全不在话下,易容也能依葫芦画瓢像个八九分,只是这易容秘术的材料难得,且每次易容只能维持两个时辰,这次上官逸来访正好让她试试手。

雪若往边几上的青瓷碗里吐着葡萄籽,眼睛不时瞟向不远处的正门。

宫门旁的柳树下,妙熹和她的随身宫婢被日头晒得有些蔫,不停地向宫门内张望。

“真感人啊,也不嫌热。”雪若啧啧叹道,把她晒成个黑炭头才好,让她整日去皇后那里告自己状。

约莫过了半柱□□夫,才见上官逸施施然从宫门内走出来。

妙熹一见,目光发亮地迎上去,似乎要说什么。

上官逸看到她立即恭敬地行礼,妙熹一向他挨近说话,他立刻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

妙熹含羞带怯,似乎请求着什么,上官逸一脸恭谨谦和,礼数周全又淡淡疏离,未及说上几句就拱手匆匆告辞,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妙熹一人呆在原地怅然地望着他的背影。

“没劲没劲!”远处看热闹的雪若搁下果盘,扫兴道。

这一出“落花虽有意流水恁无情”的戏码让她有些看不下去。

她本想促成他们一对好事,把上官逸顺利转手给妙熹,让两个烦人的家伙凑成一对恩恩爱爱,从此再没有人来烦她了。

不想眼见得妾有情,郎无意,真真令人惋惜。

忽而又转念,以妙熹的相貌和身份,上官逸居然丝毫不直视,可见此人眼高于顶。

若是一纸昭书要将他生生地和她捆做一堆,指不定他心中有多么嫌弃和不情愿。

想自己好端端的一个人,却要平白无辜被人如此遭践。

想到这里,连嘴里的葡萄都不甜了。

低着头颓然步进正殿,见素因正一本正经地在帘子后面翻看那本《诗经》。

雪若闷闷地坐下,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

碧凝过来道:“上官大人还给您留了一本书,您要看一看么?……”

雪若疑惑,“给我的?”

碧凝嗔笑:“当然是给昭月公主的。”

雪若烦闷地摆摆手:“拿走拿走,扔书架上去吧!”

素因闻声从帘后走出来,笑道:“我倒觉得上官大人名不虚传,果然一表人才,才华过人。方才他讲的诗经故事很是有趣,殿下跑到哪里去了?”

雪若仰着头,无精打采地靠在桌上,数着头上画梁上的燕子,没好气地回道,“姐姐喜欢听下次就听听。”

素因用书卷敲敲她的脑袋,“仅此一次,下次我可不跟你合伙违反宫规了!”

“唉…知道了。”雪若恹恹道。

素因忽想到啥,掩嘴笑道:“你平素里最恨那八股文章里的咬文嚼字,今天怎么跟学馆的先生那般一板一眼起来。还有,你以前最是自由散漫无视宫规,最最讨厌《女则》、《女传》这些书,今天怎么满口三从四德,男女之防了?”

雪若讪讪笑道:“此一时,彼一时,我内心原是个保守的人。”

心中恨得咬牙,上官你这个倒霉鬼病秧子,你看看,把本宫都快逼成贞洁烈女了。

她亦知让素因顶替只是权宜之计,只盼着父王能够收回指婚的想法,无论如何她也不愿意嫁给上官逸。

“不知……三王兄……今日可在宫中。”素因犹豫地说。

“在吧,你要找他?”雪若随口答道,转头却见素因的脸由粉变红,低声道:“没有,只是…顺便问候一下罢了”。

雪若心中莞尔,看了看外面的一碧如洗的天空,伸了个懒腰。

“天气这么好,我们去三王兄那里去喂鱼玩吧。”她装作随意地提议,素因立刻就点头答应了,雪若望着素因笑而不语。

允轩的霁云宫有修竹成林,水榭亭台,是紫宸宫中景致最佳的一处,足见夏州王对他的宠爱。

雪若和允轩是一母同胞,从小厮混在一处,因而格外亲厚些。

自小数年前身为太子的二王兄遇刺身亡后,母妃悲痛之余,便时常教导他们:“王家历来骨肉情薄,我却希望你们如民间的兄妹一般互帮互爱,凡事以对方为念,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你们之间的血缘亲情。”

年幼的两人跪在金砖地上,恭恭敬敬地答应了。

雪若觉得母妃的话是她的大福利,从此允轩收敛了企图时时欺负她的一颗心,再也不揪她的小辫子,不惹她生气被她哭着追得满院跑了。

相反,见了她先行个礼,得个好东西必得分她一半,她若干了坏事闯了祸,他也踊跃顶包……

一开始雪若觉得挺受用,慢慢地就觉得有些没劲。

她总也想不明白,为何只有不像民间兄妹一样打闹嬉戏,才能像民间兄妹一样兄友妹爱。

雪若携着素因的手,一路进了霁云宫,门口的太监通报说允轩正在宫内见客。

霁云宫的锦鲤池里熙熙攘攘挤满了尺来长的鱼儿,大约雪若常来喂食,鱼儿们都认得她,两人刚往池边一站,鱼儿们就争先恐后地游了过来。

宫女们立刻拿来了鱼食,雪若分了一半给素因,两人饶有兴致地喂了一会儿鱼。

倏忽,古雅悠扬的琴声响起,雪若扔了手上的鱼食,拉上素因往园子里走。

浓翠欲滴的竹林前,放置着一架古琴,穿着宝蓝长袍的背影正悠然抚琴。

雪若对素因做了个嘘的表情,笑着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她伸出手蒙住那人的眼睛,细声细气道:“猜猜我是谁?”

琴声骤然停歇,手下的人身体一顿。

雪若觉得哪里不对劲,惶然松开了手,连帕子掉了都没发觉。

那人转过脸来,看到眼前陌生的面孔,雪若尴尬不已,不觉倒退了两步,脸上微微发烫。

那人站了起来,身量比允轩高半个头,浓眉深目,五官轮廓清晰如刻。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风吹过蓝衫飘飘,颇有魏晋遗风。

此人见到雪若却不甚惊讶,弯腰捡起她掉再地上的丝帕,恭敬一礼:“傅临风见过昭月公主殿下。”

雪若咳了咳,接过帕子,垂下眼帘:“不必多礼,方才是我唐突了。”

她又好奇道:“你我初次见面,怎知我身份?”

傅临风笑容和煦如春风:“能在霁云宫如此率性而为的,普天之下,除了昭月公主,怕是寻不出第二人了。”

雪若窘困地笑笑,默然无语。

“哈哈哈哈,”身后响起击掌声,“能让我这个妹妹哑口无言的恐怕只有傅兄你了!”

允轩从一旁的竹林小道信步走了过来,斜昵着雪若,有些得意:“从来都只有她作弄别人的份。”

他一身明黄色蟠龙刺绣常服,在日头下晃得人眼花。

在场的人都俯身行礼,雪若也虚虚一礼。

允轩抬了抬手示意扶雪平身,雪若顺势搭在他手上,用指甲在他手心狠狠掐了一把。

允轩的嘴角抽了抽,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雪若得意地扬了扬眉。

“原来素因表妹也来了,许久不见,又长高了些。”允轩微笑道。

素因低下头去,轻声答道,:“随母亲来宫内请安,母亲让问三王兄可安好?”

“托姨母的福,我一切都好,请代问姨母好。”允轩客气地回答。

雪若拉住素因的胳膊,笑着对允轩道:“什么长高了,王兄你把素因还当小孩子啊?你不觉得素因越长越美了?”

素因偷偷地踩了她一脚,满脸飞红。

允轩点头称赞:“是啊,素因都长出大姑娘了,愈发婷婷袅袅了。”

素因眼中秋水荡波,望了允轩一眼,低声道:“三王兄休要取笑于我。”

允轩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忘了跟你们介绍了,这位是我的好友,傅临风。他在长乐城里做买卖,想必方才你们已经见过了。”

傅临风向雪若和素因再行一礼,俩人也依例还礼。

“久闻昭月公主大名,今日一见,临风三生有幸。”傅临风笑得谦和诚恳。

雪若诧异:“我从未出过宫门,何来大名远扬?”斜眼望了一旁允轩,咬牙,“若是出自王兄之口恐怕不是美名,而是臭名了吧。”

“我怎敢妄议昭月公主啊?”允轩做出无辜的表情,“谁不知道雪若你是这紫宸宫中……”

雪若侧着耳朵,等着他说“最美的”“最惹人爱”的之类讨好的话,一个谦逊的表情已经准备就绪,迎接着他的恭维。

谁知允轩嘴角一勾,飞快说道:“谁不知道雪若你是这紫宸宫中的一霸啊!”

“你还是紫宸宫中一妈呢!”雪若跳起来把帕子扔他脸上,气得直跺脚。

允轩扯下帕子就往傅临风身后躲,雪若左右绕着追他。素因笑弯了腰,傅临风做着好人虚虚地替允轩拦一下。

直到允轩讨饶,雪若才愤愤不平地放过他。

允轩收敛笑容,默了默道:“方才是我不好,如今我们都已长大,不可再如小时后那般嬉闹随意没有正形,免得坏了王家的体统。”

雪若看着裙子外面露出的半截绣花鞋,无声地点点头,心里想着:我倒是盼着一直这样没正形。

抬眼撞见傅临风的眼神,他含笑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欣赏,心头莫名一抽,她忙把目光转开。

想了想,找了个话头,“不知傅公子在天乐城做什么买卖?”

傅临风不徐不疾道:“酒庄、绸缎庄和银庄,都是小本生意不值一提。”

他的目光温润和煦,笑容亦如春风拂面。

雪若心想,这个傅兄看着很是亲切,可不像那个上官逸,恭谨中总透着清冷凉薄,连笑容都藏着傲气,让人见了就不由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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