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淞走后,傅南霜趁着记忆还热乎,立即将他之前留下的所有交代逐条记下,并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半是祁王饮食的注意事项,另一半是宫宴席位的安排禁忌。
她又分别让人抄写了几份,原件分别送去了叶如曼和冷芷蓉处,而剩下的几份副本,亦分别给了主管膳食和采办的各司,当然也没忘了同时传信给段淞。
毕竟她把这条法则牢记在心:工作邮件在发送给指定对象的时候,一定要抄送给相关部门,尤其是要发给老板,这样若是出了岔子也有迹可循,免得最后集体甩锅死无对证。
哪有什么顾虑周全,不过是吃过几次亏以后,一些社畜的切肤之痛罢了。
而冷叶二人给出的反应还算麻利,没有提出什么质疑。
傅南霜明白,她们比自己的消息定要灵通不少,想来在入宫之前,家中对于这些皇家内幕也早有教导,肯定不会刻意去触段淞的霉头。
过了几日,冷芷蓉还特意将宫宴的席位安排同傅南霜确认过,说是要得到皇后首肯方才能继续,但想必也是不愿在这件事上担责罢了。
不过傅南霜并不介意,因为她在其中看到了虞鸢的名字,确实是白纸黑字地写在齐越泽旁边。
嗯!女主这次一定会来的。她马上就要熬到头了。
九月初九。
第二次宫宴,对于傅南霜而言少了几分新鲜感,故而她对宴席上的安排也并未过多关注。
落座之后,她便开始对照着记忆中的席位表,眯着眼在厅内游走视线,细细搜索女主的身影。
但当她再三确认后却发现,中书侍郎应在的整个席位居然还是空的。
难道是他们夫妇二人迟到了?
迟到了...更好啊,女主一般都是姗姗来迟,这样才能被男主一眼看中呢。
傅南霜暗暗给自己吃了一颗定心丸。
“叔父来了。”段淞刚来到她身侧坐下,此刻却突然向她倾身,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脸侧温热的气息,令傅南霜周身一僵。
这男主突然凑这么近做什么,大家只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而已,不要玷污了纯洁的同事情谊。
“陛下要我去同祁王见礼么?”她上半身向侧后倾倒,同他隔开一段距离,干爽的空气流入,立刻冲淡了暧昧的氛围。
“不必了,”段淞用目光指了指右下的位置,“叔父今日还带了个人来,此前没有安排她的位置么?”
傅南顺势看去,却见右手边最近的席位上,正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他面色微青双唇泛白,双颊也微向内凹,很是虚弱的模样。
但即使这样,也依然能看得出他与段淞的亲缘关系,二人凸起的眉弓与鼻梁的弧度,从侧面看上去如出一辙。
而祁王身侧,正挤坐着一名面色淡漠的年轻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却似对周围一切全无兴致,只盯着祁王出神。
只是因为席位原本是按照一人所布置,所以现下只能另在桌角加了个月牙凳,那女子的位置着实有些尴尬。
可在原本的席位表上,祁王身边的确没有安排家眷的位置。
傅南霜还为这事特意确认过,这位祁王的王妃几年前便早早亡故,后来也并没有续娶。
“此前祁王府上,确实并未通传还有旁人入席,那位姑娘可是祁王的姬妾?”傅南霜见那女子比他小不少,还时不时制止他饮酒,略显亲密。
“你看看她的发饰,明明是个未婚女子,”段淞斜扫了她一眼,“胡言乱语什么,她应当是叔父的义女。”
“义女?”
“嗯,”段淞点点头,“叔父有一位老友,原是我朝将军,当年战死沙场后,他那夫人将这孤女托付给叔父,便也跟着将军去了。”
“哦,原是如此。”
可傅南霜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互动不像是父女,但也说不上究竟像什么,总之是透着点...古怪。
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应着声,再度向女主虞鸢原定的席位望去,此刻终于见到那位中书侍郎,他正擦着额角的汗,目光微有些慌乱,应是刚刚才匆忙赶到。
而他的食案前立着位宫人,正躬身为他斟酒,因而刚好挡住了他身边家眷的位置。
傅南霜一把抓住座下软垫的边缘,眼巴巴地向前探身,巴望着那宫人能快些让开,好让她看看那位集合天地灵气的女主究竟是什么模样。
“你在看些什么?”段淞其实已经看到了她视线的终点所在,故意发问而已。
傅南霜紧盯着那宫人手中的酒壶斟闭,起身,行礼,随即作势向一旁退去。
“陛下,您看——”
那位侍郎的夫人,像不像您的真命天女。
她看着宫人一步一步,缓缓后退,直到完全撤出那片区域。
她脸上的笑,也一寸一寸,逐渐凝结成了一个荒唐的弧线。
只因她惊异地发现,齐越泽身旁的位置,依然是空的。
“你要朕看什么?” 段淞凉凉开口,隐约带了丝嘲意。
一瞬间,傅南霜的心像是从正当中被挖去了一块,透进一道干冷盘旋还夹杂着薄冰的朔风。
冰刃锋利,剜着她心头仍在滴血的伤口。
怎么回事?
女主又没来?
而她这一整段忽转喜、又转惊,最后一脸如丧考妣的神色,都被段淞尽数看在眼里。
只是这次,他并没有出言相讥,而只是静静注视着她,面无表情。
“陛下,”傅南霜的脑子开始卡壳,唇边干巴巴地挤出一个扭曲的笑,“我还记得,那位就是……上次您带我认过的中书侍郎。”
“皇后当真好记性啊。”段淞收回视线,语调平平,依旧听不出喜怒。
而此刻的傅南霜,也完全没有精力去确认他是不是别有深意。
从确认女主没现身的那一刻,她便已经陷入了一片空洞的焦灼之中。
接下去宫宴究竟是如何开始,邱蜜儿如何献舞,冷芷蓉如何作诗,她都只有一个浅淡而模糊的印象。
像是她已经轻飘而起,盘旋在宴厅上空,远远地隔着一层朦胧的灰雾,下方传来的声音和图像都极不真切,仿若老式电视机里因信号不好而波动变形的情节。
直到——
“皇后,你可要定倾囊相授啊。”
“什么?”傅南霜无知无觉地回应,根本不知道对方此前究竟说了什么。
“岑姑娘与王姑娘,往后就交给你了。”段淞咬着牙,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
傅南霜的神智终于被一阵刺痛拉回地面。
什么姑娘?
这都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