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温度偏低,温泉池上方飘出明显的白色水雾,暖融融地扑面而来。
置身其中遥望远方的山头,那满山浓艳的秋色也在水蒸气的蒸腾中渐渐融合成了湿漉漉的水彩。
“这里真的好舒服啊,真想多住几天。”
林宵月双手捧起一点水浇在肩头和前胸,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仍会感到些许寒冷。
她拉过放在池边的木制托盘,上面摆放着一瓶冰镇后的起泡酒还有两个杯子。
山庄已经帮忙将木塞起开后又原样塞回瓶口,林宵月拔出塞子将淡黄色的酒液倒入杯中时还有充足的气泡在其中飞舞。
她将其中一杯递过来。
两人已不是第一次一起喝酒,之前剧组导演和几个主演也会时不时请客,不管是不是想要做人情立人设,她们俩作为无从轻重的小角色只管吃吃喝喝就好。
不同于以往爽快地喝完,郁安这次只是小小地抿了一口,感受着冰凉的酒液滑入温泉中变得滚烫的身体内部,喟叹一声后赞同地点头。
的确舒服。
要不是心中存着事,她也想不管不顾地在这里享受个十天半个月。
泡完温泉出来,时间已经到了正午。
“难怪大家说泡温泉能促进血液循环、加快代谢呢,我现在好饿——”
林宵月关掉吹风机,摸了摸还带有潮意的发尾,有些羡慕地看了郁安的短发一眼,虽然她的发量多而密,但短发就是更容易吹干。
她挤了一泵精油在手心搓开,轻柔地抹在发尾处,犹豫要不待会儿不化妆了?
再加上护肤、换衣,要出门还得过上好一会儿。
郁安还没有这种女明星自觉,随意地套了一身宽宽大大的棒球服和运动裤,正窝在沙发上看房间里的酒店介绍小册子。
“中午打电话叫餐吧,等你收拾完正好在房间里吃。我听说酒店里的原材料都是附近村子供给,不用特意去吃农家乐。”
她打算之后去村里还有钱家探听情报,林宵月最好不要被太多人目击到和她走在一起。
两人商定要点的菜后,郁安拿起房间里电话的听筒,按下连接前台的快捷键。
没有人接。
郁安暗自蹙眉,这温泉山庄的一大卖点就是服务周到,前台接待的工作人员实行轮班制,哪怕是夜里三点半都能找到人,大中午的怎么会没人接电话?
除非,现在所有工作人员都被另一件足够重大的事引走了。
因为是男性被支使出去泡公共温泉的助理敲响房门,语气里带着惶恐和担忧。
等进门后,他的第一句话就是——
“出事了,警察过来了。”
细问之下,助理这才组织好语言,将他在外面听到的传闻缓缓道来。
“好像是山庄的老板——钱总,他死、死在顶楼了。”
不同于大惊失色的林宵月,郁安听到助理的话后面色古怪,半晌后才问道。
“死的是钱总?不是钱夫人?”
助理不明白她为何要问这个,愣了一会儿才回答,“就是钱总呀,据说是来山庄里视察,跟着来了不少人。”
所以消息才很快传了出来。
“你为什么这么问啊?你认识钱家人?”
郁安在剧组拍戏的这么多天可不是什么都没干,剧组在山脚包下来的招待所当然够不上度假山庄的档次,可到底位置接近,工作人员时有往来,消息灵通。
特别是在旅馆里负责清扫的几个阿姨,听说因为一家的清扫工作基本几小时就能完成,她们不仅在剧组居住的旅馆里工作,同时还会接度假山庄的活计。
郁安带着茶水、瓜子和小零食,有空就去找阿姨们唠嗑。
她长相精致,说话又讨人喜欢,小辈不在身边的几个阿姨很快就喜欢上她,愿意和她多说说话,特制腊肠饭也是这样来的。
郁安从阿姨们那里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传闻——
钱夫人疯了,钱家一定是受到了红衣女鬼的诅咒。
“孙姐,为什么这么说?”
手里拿着一把瓜子咔咔磕得正欢的孙姐就是八卦主力军之一,她扬言这十里八乡没有自己不知道的事,就连村东头的老汉晚上睡觉穿什么颜色的内裤,她都能说出来。
孙姐一拍大腿,“小安哪,你们城里人可能觉得这是什么病,送医院就能治好!可我跟你说,有些事儿啊,真不能不信,忒邪乎了!”
她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郁安非常上道,附耳过去做出十分感兴趣的模样。
这并不是纯粹的演技,她的确想要知道详情,只是将表情扩大些可以满足说者卖弄的欲望,两全其美。
见有人捧场,孙姐这才开始细说。
“钱家在山庄建成后没多久就搬到附近来了,那时候钱夫人还不是现在这个呢!可你猜怎么着,上一任的钱夫人啊,最后也疯了,一直说有一个红衣女鬼盯着她,离她越来越近!”
孙姐不愧是手握村里所有八卦的女人,将郁安在资料上看到的那些描绘得神乎其神,甚至还有不少自己的艺术加工——
让那个故事越发朝着怪力乱神的方向发展。
“这和现在的钱夫人说得一模一样啊!我有一个外甥就在钱家当司机,他不是当年那个司机,但在宅子里也听到了不少,回来跟我说的,绝对做不了假!”
孙姐许是有些口渴,放下又抓了一把瓜子的手,郁安适时地将晾凉的茶水递到她手边。
孙姐惬意地呷一口茶,再接过郁安剥好的瓜子仁,眼睛都眯了起来。这孩子是国外长大的,不清楚瓜子就要自己嗑着才有味儿,可这么贴心,实在招人喜欢。
“我那外甥说啊,钱夫人疯之前出现了和当年一样的晦气东西,就那个死掉的鸡头插在饭上。一大早就被要求把这种东西扔出去,他虽然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可心里也发怵。”
郁安再细问,果然一应细节都能和二十二年前的场景对上。
“那为何说是钱家被诅咒了?”
“你想钱总先后两个老婆可没什么亲戚关系,这疯病总不能是传染的吧?而且啊,建造山庄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姑娘,真真切切地看到过,他们挖地的时候挖出来一座古墓!”
“这是墓主人的诅咒!”
在孙姐这里,科学和迷信可以自圆其说地形成符合她心意的另一套逻辑。
郁安没有对她的猜想发表意见,“古墓?那应该是好事啊,考古就是靠这些东西研究的吧。”
孙姐耸耸肩,“那我哪知道?那时候好像是来了不少人,但据说没什么研究价值,都被杀千刀的盗墓贼盗空了,一点值钱的都没留下!”
“但是古墓的主人不知道啊,她见日光后第一个见到的就是钱家人在挖地,肯定把怨气都发泄在钱家身上了。”
不,最多看见被雇佣的工人吧,郁安心里腹诽。
“啧啧,我们这儿可是山清水秀,不能随便乱挖的,指不定下面就是哪个皇帝老爷的墓呢,这钱家居然还在上面另盖大房子,当然遭人恨!”
孙姐这样说着,一口喝完剩下的茶水,心满意足地揣着剩下半袋瓜子和几包小饼干,施施然离开。
时间回到现在,听说过再次出现的红衣鬼影后,郁安一听出事了下意识以为遇害的会是钱夫人,可没想到,死的居然是钱豪。
怎么死的?
尸体在哪里?
谁发现的?
为什么是他?
和当年的案件有关系吗?还是说凶手另有其人,出于对钱豪的怨恨才下手的?
郁安有一肚子的疑问亟需解决,可助手本就只是道听途说,自然是一问三不知。
走廊上大声的抱怨中夹杂着压抑的惊呼,看来有不少消息灵通的客人已经得知了命案的发生。
郁安也打开门,探头往走廊里望。
许多人穿着浴袍站在走廊里,有的头发还在滴水,因为匆忙出来,房间门几乎都敞开着。
郁安趁机看了几眼其他房间的内部,和自己住的这间差不多。
房间里都有一个摆放了许多仿古的瓶瓶罐罐的木制架子,落地窗外则是露天的小温泉。
很快有温泉山庄的工作人员前来敲门,并表示出现了意外,希望各位客人暂时不要随意离开房间走动,有什么需要可以打电话联系前台,山庄这边会免费提供。
此举让游玩计划直接落空、怨声载道的旅客们舒服不少,虽仍有些不满,但还是各自回了房间。
现在钱豪身死,能这么快赶来或者就在现场并且立刻接过话语权做出种种安排的人,郁安想起山庄介绍册上正担任总经理一职的钱圭,应该就是这位大儿子,钱豪的接班人。
不等她之后找机会去钱家、梧桐村打探,案件出乎意料地发生在山庄内部,那就抓住这次机会去看看情况吧。
郁安再次拿起客房电话,挂断后交代林宵月与助理待在房间,保持门窗紧锁,除了她回来,谁来都不要开门,如果能离开的话就立刻回剧组里。
林宵月并不想和自己现在最信任、最能带来安全感的郁安分开,可她想起郁安的侦探一职,想起她在飞机上镇定自若又意气风发的样子,最后还是没有挽留。
只是轻轻点头,“我会小心的,你——你也是,不要逞强。”
郁安拿起门边挂着的鸭舌帽,对林宵月安抚地笑了笑,“不用怕,警察已经到了。尽快抓到凶手,你们也安全些,不是吗?”
她戴上帽子,将碎发藏进帽子里,在穿衣镜前照了照后不满意地皱眉。
“宵月,你带了化妆品吧?”
山庄不对外开放的顶层是会议室和会客休息室,警察们正进进出出地调查现场,现在已经三十二岁的钱圭正在接受警方的问话。
“是的,我和我爸还有家里人都住在边上,平日里也会过来玩,大部分时候则是工作视察,和管理层开会……这次?这次是因为我爸在考虑要不要扩充一个露营基地,反正很近就实地考察一下。”
“其他人在这儿是因为今天是我爸生日,周阿姨想等我爸一起回家。周阿姨?就是我后妈,她和我爸结婚时我都十几岁了,怎么可能叫妈妈?”
警员随后说了什么,他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不满,“不,我并没有因此对我爸或者周阿姨产生任何不满。”
待对方点头后,钱圭才接着说下去。
“周阿姨喜欢人多的地方,喜欢找人说说话,经常来这里。自从、咳、嗯……生病以后,她越来越不喜欢一个人呆在家里,大家又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出门,所以每次都会找人跟着。”
警员看向不远处沙发上坐着的几人,“这还真是大阵仗,都是跟着夫人出来的?”
他正要请钱圭一一介绍,忽然看到电梯打开。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高挑人影走出来。
警员瞥过去一眼,皱眉。
他们应该交代过不允许随便放客人上来案发现场所在的顶楼,这人怎么混进来的?
“嗨,钱圭,还认得出我吗?”
警员呵斥对方赶紧离开的话卡在喉咙口,是钱先生的熟人?案件相关者?
钱圭转身,看向帽檐下熟悉的脸,愣了足有一分多钟,才恍惚着缓缓道。
“郁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