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澄明水波,重山叠翠,南国正迟春。
马车行了又两日,才堪堪到达崧泽郡,黎观月借着这些时日细致观察沿途百姓,不时停下来派侍卫前去悄悄打听是否有像客栈那回所见的病人,令她忧虑的是,行经的地方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例子,说明疫病至少已经悄无声息流传开来——只是并不明显,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现因病而死的人。
此时已经没有了再隐瞒下去的必要,她迅速给远在京畿的黎重岩写了密信,要他下令准备药材和粮食,陆续向崧泽运输——前世便是因为准备不充分,才导致疫病扩大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
奉令前来秘密迎接的崧泽郡守一见黎观月,就被她接二连三的几个命令给砸晕了头:设病坊、清点存储全郡药材、粮食减少郡外人士往来……
郡守颤颤巍巍问:“殿下,这、这不合律令呀,最近正值春稻丰收,我们崧泽郡负担着江南大半郡县粮食的供应……”他紧张得满头是汗,一张脸上全是苦相,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黎观月使了个眼色,侍卫便将卷轴拿了出来展开: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这些天黎观月沿途查到的身患“怪病”的人和症状。
郡守看着这份卷轴,沉默了下来,越看,他脸上的表情就越凝重,身为一方郡守,他当然知道这非同寻常,但没有皇帝的命令……
正当他还在犹豫,“咯噔——”一声清响,抬眼望去,黎观月指尖点着桌上一物,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皇上的圣旨正在路上,先下只有本公主手中此物,高郡守,你看,成也不成?”
兽作伏状,平头,翘尾,左右肋间,各镌篆书两行——虎符。
他一震,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盯着那枚在黎观月指尖的虎符,再不敢多有迟疑,忙起身道:“既见虎符,下官必定竭尽全力完成长公主殿下的吩咐!”
当日下午,整个崧泽郡就得了命令,开始有条不紊地做起准备来,虽然有百姓不满,但也没闹出大乱子来,然而就在第三日,瘟疫却突然爆发了。
明明早已设置病坊,也将怪医研制的药汤第一时间派发了下去,染疫的百姓却不少反增。
黎观月不敢大意,当夜就将郡守叫了过来,勒令他必须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个郡守能干成什么?连防治都这样拖沓,若是你手下的人做不好,便换做镇戍军来做!”
郡守有苦说不出,他第一时间便吩咐下去,可百姓们恐慌一片根本不听,纷纷收拾细软要逃命,药汤、病坊什么的一概无视,更别说,疫病的污染源头还未找到!
黎观月气上心头,强忍住怒火,她没想到今生虽然出手的早,但疫病还是爆发了!
“长公主殿下实在是错怪了郡守大人了,”
正在这时,一道声音传来,语气莫名沉稳而熟悉,黎观月神思一阵恍惚,循声望去,来人一步步踏上石阶,掀帘步入屋内,抬手揭下兜帽,露出一张她意想不到的脸——
乌沉瞳眸,眉眼稠丽,眼下一点红痣,风情中带着几分冷冽,是宋栖。
他一身黑衣,风尘仆仆,显然是刚到,甫一与她对视,便从胸口摸出一道卷轴,跪下沉稳道:“臣奉命代天巡狩,特此前来江南查办今春早稻歉收一事,望殿下悉知。”
他眼眸黑沉,一瞬不眨地看着黎观月,看不出任何情绪,黎观月心头一跳,不知为何,她总感觉,眼前的宋栖好像与那日在宋府时不一样了。
“先起来吧。”她实在对他摆不出好脸色,淡淡说了一句就将眼神移开了,反倒是身边的郡守眼睛一亮,道:“这位便是应大人寄以厚望的宋栖小友吧,我听说过,应大人一早写了信来……”
“高大人,我们还是先说疫病的事吧。”宋栖张口打断了他,神色淡淡:“毕竟已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了,我刚从城外经过,灾民们已经聚集,闹着要冲出城门去求救。”
这话一出,不仅高郡守惊得顾不上被打断话,就连黎观月神色都一肃:疫病初发,暂时还没有带来过于严重的后果,可若是灾民暴动,事态就不好控制了。
当机立断,黎观月做出决定,一拍桌面,她站起身来,沉着道:“现在走,去城门外,本公主要亲自去安抚那些灾民。”
她深知,百姓恐慌要逃,是因为担心自己被困在城中、被达官显贵们放弃,越是此时,越要有人站出来,告诉他们无须担心——朝廷不会放弃任何人、不会将他们弃之不顾!
高郡守大惊:“公主不可!疫病凶险,灾民无序,若您有闪失,下官以死谢罪都无法面对皇上啊!”
他伸手打算拦住黎观月,还使眼色给一旁的宋栖,可对方一顿,竟然没动作!
黎观月看着挡在她面前的高郡守,他还在喋喋不休:“下官万万不能让您独自一人冒这样的险……”她不耐烦地瞥了一眼他,开口:“谁说本公主要独自一人去?”
她脚步不停,手一指高郡守瞠目结舌的脸:“你,召集城中七品以上官员,身着官服、戴官帽,随我一同到城门。”
平日享受民众供养逍遥快活,功名利禄十几年,不知吸了多少民脂民膏,如今到危难时刻,合该站出来与百姓共进退。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庇佑一方,这话不仅是说说而已。
看着她向外走去的背影,从刚才就一言不发的宋栖定定地望着,眼底闪过一丝幽暗,刚才莫名间他是想要拦住黎观月的,可是……
临行前应娄与他分别,曾轻描淡写地问他:“官场艰险,轧斗纷乱,我见你是个好苗子,有朝一日能爬上比我高的位子也未尝不可,只是至今我仍然不敢轻易信你,都说夜行水路,先掷石子,宋栖,你想往上走,可还缺了那颗石子啊……”
回想应娄最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宋栖手指不自觉蜷了蜷,他当然知道应娄所说“石子”是何——将自己专门派到江南与应娄的死敌黎观月相遇,难道是让自己来帮助她吗?
这场疫病来的突然,而黎观月执意要掺一手,如果在此期间遇到些差错……
他的眼神暗了暗,看了看黎观月远去的身影,抬脚跟了上去。
……
刚出郡守府邸,迎面就碰上了南瑜与怪医一行人,他们正从病坊回来,看到黎观月身后跟着一众官员,知道了他们是要去城外安抚民众,南瑜提着药篓的手不自觉攥紧了。
安抚百姓?是要站到他们面前解释这场疫病、为自己的无能开脱吗?
她是一张,最了解不过,城中百姓此时正恐慌、焦急、愤怒,最容易挑起波澜,黎观月若是当众出一点纰漏、落一点下风,便再也兜不住事态了……她心里暗暗盘算着,想着可能出现的情景,抑制不住的激动起来。
主动上前一步道:“殿下,就请让民女一同与您前往……”南瑜主动出声,引得一众大小观月纷纷将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对上黎观月冷冷的眼神,南瑜强压下所有心思,低眉顺眼道:
“殿下一整日都待在郡守府邸,恐怕不知城中情况如何,民女连日来奔波城中为百姓医治,他们中的许多人都认得民女,想必能帮公主和众位大人与他们说上话……”
她说得恭顺,言语中全然为黎观月着想,这一切被黎观月听在耳里却只想笑:又来了,又是那一套——暗暗的踩一捧一,把别人当做傻子。
可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怎么会听不出来南瑜的意思?
更何况,黎观月早知道南瑜不会安分,为防着她,她自然也筹谋了些许的——疫病初发,她不再傻傻地像前世一样冲出去亲自帮忙,忙得脚步不停,连接见官员的时间都没有。
结果被南瑜钻了空子,多次趁着她奔波于灾民间分发药汤时,满脸为难的表示“长公主可能在忙,我许久未在病坊见过她了,怎么,殿下也没有在你们这里处理公务吗?”。
这么几回下来,黎观月自己都不知道,她忙于疫病多日,甚至一度累倒,可最后还是落下个“疏忽职守”的名声。
而今生,她也不再囿于亲自上手,而是坐镇后方,凭着自己的执政经验、对前世疫病的了解派发任务,集结官员,使得效率更高。
所以,在场的人都是连着几日与黎观月一起为疫病殚精竭虑,传消息的文书一份一份不停歇地飞向案牍,若说了解城中疫病情况如何,恐怕没人比黎观月更清楚……
高郡守最先忍不住,直接道:“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殿下整日待在府邸不知道情况如何’,殿下夙兴夜寐,不敢有丝毫放松,医者只需听命救人,可公主却是要统筹城中各事,粮食、药材、城防……哪个不比你单救人辛苦?”
“就连你手中这些药材、今日能及时吃上粮而非饿肚子,都是公主统筹调配得当的结果!”
冷不丁被高郡守这样一呵斥,转头又看到其它官员纷纷赞同的点头和对自己不满的眼神,南瑜脸色瞬间煞白,她咬着嘴唇,心头涌起浓浓的委屈和不解:
这些人的反应怎么会和自己想得不一样?!这根本不符合那位大人所教她,黎观月嚣张跋扈,惹众人不喜的说法!
南瑜哪里知道,自重生以来,黎观月便思索为何前世会败,她并非冥顽不灵、固执己见的人,意识到除了自己的性子问题外,前世输得一塌糊涂关键还在于“不会装样子”,南瑜很会演,黎观月便偏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论谁能先占据“仁义道德”的理,自小就饱读四书五经、仁义礼智的黎观月再熟悉不过,在今生长了心眼、刻意为之的情况下,南瑜想要陷她于不义之地……那可太难了。
看了一眼南瑜摇摇欲坠的身子,黎观月不欲与她耗时间,随口道:“想来便来,乖乖跟在后面别乱说话。”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快步向城门外去了。
南瑜站在原地,气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正在这时,身后一道身影慢慢走过来,她似有所感地转头,眼前是一张苍白昳丽的脸。
她打量着对方,看到那人腰间的信物,心里了然,开口道:“你就是大人派来的……宋栖?”
宋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夜色中他的眉眼并不清晰,但南瑜莫名觉得有些阴郁冷冽,好像对她有些不喜……
摇摇头,她将这个想法从脑海中抛开: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宋栖与她同为应娄做事,论及身份,或许她还比宋栖在应娄眼中地位更高,有什么可不喜的呢?
她看一眼宋栖,提醒道:“不知大人交给你什么任务,但你不要妨碍我做事。”
盯着远去的黎观月,她越想越觉得心里憋着气,从来被捧着的她,哪里被这样当众呵斥的?想起前几日自己还暗下决心要寻个时机让黎观月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可今日就狠狠落空……
她一咬牙,继续跟了上去,她偏要去,看看那些百姓眼中,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说的话好听,还是整日辛苦医治疫病的她说话好听?
宋栖看着南瑜离开,眼神幽暗,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阴冷。不知为何,刚才一眼见到眼前的女子,他的胸口就涌动着一股巨大的愤怒和憎恨,汹涌浓烈的情绪冲击着他的脑海,令他只有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才没有扑过去一剑斩杀了南瑜——
那种恨不得生啖其血肉的恨意中混合着莫名的哀恸,就像……就像她曾经害他失去了最珍贵的宝物一般,这样浓烈的情绪,只有在那天晚上梦醒后才感受过。
宋栖茫然地站在原地,眼眶酸涩,心口怦怦直跳,哀伤而庞大的情感挣扎着要从他心口挣脱,他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丝似是而非的画面:暴雨、漆黑的山影、铺天盖地的洪流……
他看到一双溢满哀痛和绝望的眸子,那人红着眼眶,拼命地在山石间挖着,双手十指已经血流如注,他好像很痛苦,张皇地哽咽着,口中好像还在呼喊谁的名字,狂风将他的衣袍吹得胡乱纷飞,将哀恸的嘶吼扯得支离破碎……
心口突突跳着,宋栖弯下腰,艰难地喘了口气,喉咙间也涌出了血气,与脑海中莫名多出来的画面交相呼应,那人的难过、绝望、痛悔也在这一刻传递到他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扯着自己的衣领,竭力保持清醒,可就在脑海中那些片段渐渐清晰起来时,他看到那人转过了脸。
那是、那是……他自己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宋栖重生进度: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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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三年,卫皎就在镇北候府的四方宅院中操持三年,上有虚情假意的世家贵族要周旋,下有阴奉阳违的深宅亲眷要操心。
一身傲骨,甘愿为爱人尽数磋磨在家长里短中,然而一朝有孕,就在她沉醉于夫妻琴瑟和鸣的美梦中时,夫君青梅竹马的白月光和离,他悄悄将其接回了候府。
柔情蜜意变作冷眼不耐,她付出过的一切被弃如敝履,夫君嫌弃她满心算计、满口家事,不识大体,不似他的年少白月光,诗词歌赋、家国朝堂,总能与他聊在一起。
三载夫妻情分烟消云散,然而就在休书送来的那一天,卫皎从梦中醒来,铜镜照影中,斜眉入鬓、长身玉立,是她夫君的脸。
再回头,榻上满脸惊慌,捧着微隆的小腹张皇地望过来的人——是她自己。
这一次,深宅琐事、尖酸姑婆、虚伪的白月光,便交由你来应对,看看你所谓“小事”,又会如何将你逼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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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人说起卫皎,不言她平南伯嫡女的身份、不言她曾为镇北候世子妃后又和离的经历。
只道她及笄当年孤身佩一柄长剑回到京畿,娘家冷眼,夫家厌弃,三年深宅磋磨后,她又从落魄中站起来,卫天子、卫家国、卫万民,成为旷古无两的一代女侯。
在青史深处,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当初被送上苍潜山修养的平南伯嫡女卫皎重回京畿的那天,她的身侧是一柄长剑,后来陪她斩尽奸佞;
她的身后是一道“影子”,陪她共度那些艰难的岁月、送她高居明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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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夫君不是男主,两人后面会再换回各自的身体。
2、点击观看一代女侯成长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