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南瑜满脸屈辱、哀哀戚戚地跪伏谢恩,继而逃也似得离开了这里,屋内又恢复了平静,只有月光悠悠的照进来,平添几分冷意。
门被轻轻叩响,“笃笃——”两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打开门,来人正是黎观月带到江南来的侍卫,白日里的那名农人显然不是被“魇”住,老板娘所说这几日多个这样症状的人也非同寻常,黎观月早在那时,便悄悄指派侍卫去跟着那农人调查。
“殿下,属下跟着那人回了他家,一路上并没有发现奇怪的地方,只打探到那人同村中也有两人曾经无故发病过。”
侍卫谨慎地道,黎观月闻言愈发觉得事有蹊跷,沉思了一会儿,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从桌前抽出几张纸提笔写了几句后,她将纸交给侍卫,叮嘱道:
“接下来你们待在此地,按上面的指令行事……”
侍卫带着纸走后,黎观月吹灭烛火,心事重重,今夜给了南瑜一个教训勉强让她心里痛快了些,自重生以来的郁气也好似散去了些,只是想到其他人……
……
京畿,宋府。
宋栖正睡着,陷入沉沉的梦境中,他好像是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园子中走着,四周空无一人,只有明月高悬在天幕,撒下淡淡银辉,照拂在身侧的一花一草中,转过长廊,眼前是一扇紧闭着的门。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袭来,宋栖谨慎地停住了脚步,他隐约察觉到自己是在做梦,想醒来却始终沉睡着,梦里,他站在那扇门前,莫名移不开脚步,心里似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推开它,往前走。
伸出手,刚碰上那扇门,他还没来得及用力,却只见它自己轻轻开了——
站在原地,宋栖似有所感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模糊的身影,环佩叮当、华衣锦服,是个窈窕的女子,远远地倚在榻边,随着声音转过头来看他。
下一刻,一种莫大的哀恸和心碎袭来,痛苦得他立时站都站不直,扶着门框,他艰难地半倚着,仍要费力地抬头去看那扇门后的人——含着淡淡笑意的熟悉的声音响起:
“宋丞吗?怎么现在才来?”
宋丞……是在叫他吗?宋栖捂着心口,那里传来阵阵刺痛的哀伤,他茫然地看着那道身影,连眼睛都舍不得眨,用颤抖的声线轻轻道:“是……是我,殿下。”
话音刚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眼泪已经掉落了下来。
那人站起身向他走来,语气随意:“这几日辛苦你了,要处理的政事那么多,一定很疲累了吧。”
她一步一步走过来,每一步好像踏在宋栖心尖,酸涩、悲伤的情绪弥漫开,莫名的,他竟然有种庆幸的感觉——能再见到她,真的是太好了……
他扶着门槛,几近感激涕零地伏在地上,颤抖着道:“不……不辛苦,为殿下做事,栖、栖万死不辞,荣幸之至……!”
看着那道朦胧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宋栖激动得战栗,他拼命睁大眼睛,想要借着淡淡的月光看清眼前人的样貌——他只差一点就可以看清楚了……
突然,利器刺入血肉的闷声响起,一道寒意从他的腹部悚然传至五腹六脏,一直冷至他的心里!
迟钝地低下头,宋栖缓慢地摸了摸自己的腰侧,粘稠温热的血沾了他满手,匕首的尽头,是一双女子的手,此时,那道声音再次响起,熟悉的音色,却是他陌生的诡谲阴冷:
“为我做事,万死不辞,荣幸之至?那……”
“你为何要背叛我?为何要杀我!!!”
声声嘶吼,含着无尽的怨恨,直入人心。
“不!我没有!!”
猛地睁眼,宋栖骤然从床上坐起,目眦欲裂,眼中满是惶恐与痛悔,他大口喘着气,愣愣地坐着不动,还没有完全从刚才那个怪异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良久,凉风越过窗子徐徐吹来,宋栖迟钝地抬手,上面没有血迹,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个梦而已——可是,真的只是梦吗?他为何会梦到这样奇怪的事情……还有,梦里的那道身影到底是谁?
为什么,他只是听到她的声音,就那样的悲痛和……后悔?
宋栖慢慢走到窗前,抬头看向高悬的明月,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迷惘,他记得,梦境里的自己好像唤了那人一声“殿下”?
大越境内,除了黎观月,谁还能担的起一声“殿下”?
他的手不知不觉中攥紧了栏杆,想起白日里应娄叫他过去,说是收到秘密的消息,黎观月现在江南办事,要他也前往江南……他已经答应了下来,明日就将出发。
那日在应娄府邸,他答应了为应娄做事,等一放榜,得知自己高中探花时,宋栖并没有多少意外,只有应娄当众宣布要收自己为学生时,他惊讶于应娄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时,莫名心中竟然有一丝好奇——
那位高高在上羞辱了他的长公主如果知道了自己投入应娄门下,该是怎样的神情呢?
这种好奇只是稍纵即逝,宋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要与宋家割席、要笼络群臣、要开始谋划自己的前程——那种微妙的情绪就这样被他遗忘了。
而今夜做的这个梦,却又勾起了他自投入应娄手下后心底那股隐隐的不安。梦里的哀恸、后悔和悲伤是那样真实,就好像……他曾真的那样痛悔过做错了的事。
……
而黎观月这边自然不知远在京畿的宋栖经历了怎样惴惴的一晚,她一早醒来,简单洗漱了一番便要继续出发,在出了屋门要下楼时,正好迎面碰上南瑜走出来。
她脸上覆着一道面纱,将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看到黎观月那一刻,她脸色瞬间煞白,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恐惧,泪花一直在打转,瑟缩着往后猛地退了一步,差点撞上随后而来的怪医。
“殿下万安……”
用极低的声音快速问过安,南瑜站在原地低着头,瘦弱的肩头微微发着抖,一步也不敢挪,看着好惹人怜惜,过往的人不知怎么了,看这阵势以为是黎观月欺负她,一时间落在黎观月身上的眼神都变了。
“让让啊,别挡路!”黎观月冷眼看着她没有说话,反倒是怪医不耐烦的声音响起:“站在这里干嘛?昨天说错话了嘴受罚,今天连腿也不想要了吗?!”
说着,他一把将南瑜推在一旁,小小的身体一歪,就从两人身前“咻——”的一声钻出去了,行动间带起的风将南瑜的面纱吹起一角,露出其两道略显狰狞的伤口。
“哈……”被这一幕逗笑,黎观月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她刚才扫了一眼南瑜的伤,心里只叹到底是天赋过人的医者,昨晚她心中带着前世的愤怒,下手略重了一些,今日再看,竟然已经有了愈合之势——可不像前世寒涧那回,说什么脸上的伤没办法治……
冷冷地瞥了南瑜一眼,黎观月懒得和她继续站在这里耗时间,直接离开了。
南瑜站在原地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定定地看着黎观月的背影,眼神中带着一丝极深的怨恨,她摸摸自己的脸,唇边传来的疼痛让她的面容有一丝扭曲,这里用了上好的药,好好疗养不会留疤,可是她还是恨!
她恨黎观月的骄傲、恨她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底气、更恨她留给自己的屈辱——昨天晚上自己像条死狗一般瘫软在地上,涕泪横流,狼狈地认错,可最后还是被她在脸上划下这耻辱的叉!
这种屈辱自从那年在神医谷遇到那个人后,就慢慢不再有了,她深知,只要利用好自己的这张脸和一手医术,很难不让人信服她,不止她的话,还有她这个人本身,毕竟,谁能反驳一个秉持道德、大义的人呢?
反驳她、诋毁她,就是反驳、诋毁道德大义。
世人最喜欢支持那些说得一口仁义话的人,好像符合说这种言论的人,自己便也能从中沾光一样。南瑜便是用这种方法,常常引得神医谷内众人赞成追捧,那些觉得有些不对又不知如何反驳的人,慢慢也会被她有意无意地排挤。
所谓救死扶伤、不问世事的神医谷,也不过都是一群凡夫俗子罢了,不也还是被她捏在手中?
南瑜想着过往,神色间慢慢多了些自信,她想明白了,自己错就错在单独对着黎观月说那些话,黎观月自小就是这样狂妄自大,听不进去别人的话,惹怒了她也无人敢帮自己说话。
可是,如果当着众人的面,她黎观月敢这么不把“民生大计”放在眼里吗?
敢反驳、斥责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黎观月:嗯……怎么不敢呢?下一章就打脸,告诉她公主就是很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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