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纵还在喋喋不休,黎观月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来,皱着眉打断了他:“够了!”
他一噎,讪讪地住了口,看到黎观月脸色阴沉,后知后觉地嘟囔:“观月……我不是要责怪你,只是、只是觉得太可惜……”
黎观月重重将茶盏往桌上一磕,直接站起身来,冷淡道:“长公主府今日不迎客,要是你来就为了说这些没用的废话,趁早回府去。”
她辅政已有三年,要任用、拉拢什么样的人难道她自己心里没数吗?况且就算她对宋栖有成见,也轮不到靳纵在这里大呼小叫地呵斥她!
说什么“我早就告诉过你……”的话,前世就是这样,他一直以他的看法来告诉黎观月应该怎么做:应该封赏救死扶伤的医者南瑜、应该宽宏大量不与一个普通孤女计较、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
三年前局势风雨飘荡,她和靳纵互为同伴,他为她站在自己父兄的对立面,靳府才没有彻底倒戈,黎观月永远感激当初的靳纵,可感激和钦慕不能当一辈子的免死金牌,更何况她已经为这份旧日情谊付出过了“一辈子”!
“靳二公子,谁给你的底气对本宫的决定大加指责?本宫要任谁、怎么任,都轮不到你来置喙。不满?那就憋着。”
她语气冰冷,眉眼间充斥着不耐与厌烦,连看都不想看一眼靳纵,话毕就要离开。
靳纵懵在了原地,之前两次都在黎观月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原以为是坠马后她闹脾气,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没想到黎观月这次是来真的。
慌忙站起身来,靳纵伸手就要拦她,蓦地,他的脑海里想起那日在宋府外,岑菀提醒他“尊卑有别”的一幕,对上黎观月波澜不惊的目光,靳纵的手就举不起来了。
他到现在还不明白黎观月在气什么,想拦她又因为刚才那番话而不敢拦,站在原地为难了一瞬,看着黎观月的背影,心中突然涌上些郁气,忍不住愤懑开口:
“观月,原本你不是这样的,你到底怎么了?难道你真要做那种不听谏言、独断专行的人?”
此话一出,黎观月脚步一僵,她缓缓转身,不可置信地道:“你说我什么?”
靳纵看着自己这个从小认识的青梅,想到自从前些时候开始,她便好像变了一个人,处处避着他不说,还开始斤斤计较起了那些“尊卑礼节”,与以往的性子大相径庭,还责骂自己——
他本就是肆意的性格,思及此,话语中不免就带了些微妙的怨气,道:“你如今与我也讲起了那些所谓尊卑,行事也教人捉摸不透,半点不似以往活泼,我真不懂,你如今变得这样斤斤计较、顽固迂腐,到底是为什么?”
黎观月脸色阴沉下去,他却仍在抱怨:“我们从前相处多么轻松闲适,现在呢?我好心为你推荐贤才,你转头羞辱人家、我找你游玩,你说有政事要忙……”
“哪里来的那么多政事要你去忙?况且陛下也已经大了,一个女子,不成婚便罢了,可你手握大权不放,已经惹得朝中许多人不满,偏偏你还觉得自己没错,现在与三年前不同了,我看你就是贪恋权势……”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生生将靳纵喋喋不休的话打断在半路,他的脸瞬间浮现出指印,屋内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靳纵,你想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黎观月死死盯着他,掌心还在隐隐发麻,紧攥成拳,她一字一顿道。
靳纵被这记突如其来的耳光扇得发蒙,先是愤怒屈辱,等反应过来时,脸色又骤然发白——他刚才随口而出抱怨的那些话!
看着眼前出离愤怒的黎观月,他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嗫嚅道:“观月,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刚才是我失言了……”
“你觉得我贪恋权势、不肯还政?”
“我与以往不同了、待你的态度有变?”
“不听劝谏、斤斤计较、顽固迂腐?”
每说一句,黎观月便往前走一步,步步紧逼,靳纵被逼得往后退去,竟然不敢抬头直视她的眼睛。
黎观月此时心中满是失望和震惊,又笼罩着一层巨大的悲哀:
自己前世是有多傻,才会觉得靳纵与其他人不同?她以为是因为南瑜,靳纵才会慢慢改变对她的态度,两人隔阂增大时,黎观月想着只要揭露南瑜的面目、将她赶走,便能一切恢复如初。
可现在看看,这一世没有南瑜的情况下,自己仅仅是晾着靳纵几日,不再顺着他的心意,这人便觉得她“变了”——
更令她寒心的是,她当年退婚接过辅政的大印时,眼前的少年一脸坚毅,支持她的决定、体谅她的难处,而如今才三年,黎重岩虽然已稳住根基,可他到底稚嫩,朝堂多股势力缠斗、外敌仍虎视眈眈,黎观月哪里敢一扔了之?
靳纵却在此时觉得,是她黎观月贪恋权势了。
如此一来,前世最后的祸患原来此时就有端倪,是她太愚蠢、太天真,还以为真的有人能永远站在自己这一边。来自从前最信任的挚友的误解、怀疑,比任何人都更让她难受。
黎观月冷冷地讥笑道:“原来你早这样认为我,这些日子以来,靳二公子是怎么能忍着心里的恶心,接近我这个‘斤斤计较’、‘贪慕权力’的大奸人的呢?”
听她这么说,靳纵猛地抬头,急急地为自己辩解:“不!我没有!”
他还想去拉黎观月的衣袖,却被她一把甩开,毫不掩饰地露出厌恶的神情,厉声道:“滚!”
“念在我们以往情谊,这次你的话我不追究,若有下次,便按律令严惩不贷。现在,给我滚出长公主府。”
她一点也不想再看他,看一眼都觉得恶心,指着府门的方向冷淡开口。
靳纵脸涨红,难堪地站在原地不知怎么办,看黎观月是真的动怒了,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话来,他低着头,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黎观月静静地站着,半晌,才疲惫地叹了一口气,自重生以来,这是她真正意义上与前世故人撕破脸,自己从前只以为是南瑜手段高明,现在看来,无非是能被南瑜策动的人,早已对她愤懑已久罢了。
……
前堂里已经没了人,静悄悄的。
突然,一声极小的衣料摩挲声传来,从不易察觉的角落里,季延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阿鹿。
他来找黎观月,打算“偶遇”一下,没想到刚好碰上靳纵前来,季延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他从前查到的黎观月的挚友——或许还是她曾钦慕过的男人。
靳纵一开口,便是指责黎观月不会用人,这让季延顿时便起了警觉心,要走的脚步也停住了,转而悄悄躲在了暗处,没想到看见了这两人争吵的全部。
他身边阿鹿还在探头探脑看着黎观月离去的方向,口中道:“那男人也太嚣张了,对着公主大呼小叫,还说人家贪恋权势,真是不怕被报复啊。”
他唉声叹气道:“我看公主真是好脾气,才只是打他一巴掌,这要是在咱们乌秦,谁敢说你一句贪恋权势、操控朝堂,我真怕他好好一个人活着进将军府,只一张嘴皮能离开。”
“胡说,闭嘴!”季延脸都黑了,轻轻拍了一下阿鹿的脑袋警告道:“你懂什么?那人与她有点旧日情谊,顾及这一层饶他一回,是观月宽宏大量,能与别人一样吗?”
阿鹿翻了个小小的白眼,不想揭露他三叔这种“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行为,鼓着腮帮子又道:“那也很讨厌,嚣张自大……”
季延摸摸他的头,淡淡道:“也不一定是嚣张。”
嗯?阿鹿抬头看他,满脸疑惑。
“靳纵未必是不把观月放在眼里,他就是蠢笨迟钝罢了。与观月有青梅竹马、风雨扶持的交情,便希望她始终是‘以前’的样子,可你说他真的觉得观月做错了吗?其实我看也未必。”
“他只是拎不清,一厢情愿觉得观月‘之前’的性子好,若是有一点点变化让他觉得不舒服了,便觉得是对方变了,可实际上,哪有人是一成不变的呢?更不用说,他其实是在拿自己的感觉去要求别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的小可爱觉得不解为啥靳纵敢冲着公主大声叫唤,也不怕很有权势的公主呢?
其实就是因为从小认识,好朋友好到没边界感了,和现代那些初中男生一样,总是拉女生辫子、开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起哄等等,就算知道当事人真的生气了,也不当回事,嘻嘻哈哈的,真的很气人。
(我虽然在古言写尊卑礼节,但事实上本人三观还是人人平等哈~大家不要被误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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