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映也没想到背地里说人会被当场听到,一时脸色青青白白,尴尬极了,先发制人地高声开口:“宋栖,你傻站在那里干什么?没见贵客在这儿,还不快来跪安长公主殿下!”
在众人各异的眼神中,宋栖沉默着慢慢走上前来,脚步跨过地上散落的杯盏,跪伏在地上,他语气平静,不卑不亢:“殿下万福金安,恕栖蠢拙,惊扰贵客。”
黎观月静静地看着他,手指轻轻点着扶椅,久久未开口。
这是他们今生第一次见面,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境下,没想到要比前世初识更早。
前世她第一次见到宋栖,便记住了他的名字,那是放榜后的琼林宴上,前三甲中的两人都是春风得意、前拥后簇、恭贺之声不绝于耳,只有生的一张美人面的探花郎孤零零地端坐在席上,沉默地垂眸喝茶。
黎观月代替皇帝出席琼林宴,眼神只是随意一扫,恰好与宋栖不经意的抬眼相对,本来她只在心中淡淡赞叹一声容貌,并没有往心里去,没想到,就在她离席准备回府,路过园林时,宋栖独自拦住了她的轿辇。
席上还正常的人那时浑身湿透,面色发白,原来是他的几个嫡兄平日就在宋府内欺辱惯了人,见他高中探花,竟然恶毒地想要在琼林宴上捉弄陷害他,当朝探花琼林宴上轻薄贵女,这样的罪名扣下来,宋栖一辈子就都毁了。
“长公主殿下,宋栖斗胆,求您荫庇。”
他跪着,血与水混合着从衣衫上低落,狼狈至极,而跪得板直,只有微微颤抖的声音暴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黎观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对这个胆大包天、很有想法的探花郎起了一丝兴趣,问到:“你求我荫庇,可普天之下,求本公主的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你在其中又有几分特殊呢?”
宋栖抬起头,眼神平静幽暗,他一字一顿道:“公主权势极盛,手下能者贤臣众多,可党派纷争渐乱,各人皆为利来、又为利去,没有人会永远站在某一派别。”
他眼神紧紧盯着黎观月,斩钉截铁缓缓道:“可栖敢以性命起誓,栖愿做公主手中第一把永远忠于您之利刃,为您出鞘,斩除阻碍您的一切。”
黎观月慢慢坐直身子,轻声道:“一切?”
“一切,包括宋栖本人的性命。”
前世宋栖的誓言还回荡在耳边,而两人再相见,却已经是被他毫不留情的背叛后重生的一世了,黎观月思绪百转,最后只剩讽刺,这一世,她也用不着处处体贴他了。
她懒懒地倚在高座上,看着座下低着头的少年,神色不明,勾了勾手,随意道:“就这么过来,让我看看。”
这话一出,席间静悄悄的,众人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都不敢出,宋栖身子一僵,良久,才缓缓动起来,他保持着跪伏的姿势,一步一步向黎观月的方向移动,偌大的庭院,只有膝盖与石阶相触发出的声音。
终于到了她的身前,宋栖咬着的唇已经发白,却还竭尽全力保持着面色,安静地跪好了,下一刻,黎观月用指尖挑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宋栖一惊,差点往后仰去,却又生生忍住。
黎观月看着眼前这张雌雄莫辨、昳丽美貌的脸,前世琼林宴上,正是这张脸让她动了恻隐之心,也是这张脸,最后在昏暗的地牢里,冷漠的与她划清界限,而如今,这张面孔上还是青涩、惶恐,全然没有前世右丞相运筹帷幄的神态。
突然之间,她很想笑,将指尖移开,黎观月轻飘飘地道:“确实一张美人面,不过艳丽得过于卑劣了,不堪大用。”
她漫不经心浅笑了一下,宋栖抬着头,这个笑便落在了他眼中,黎观月面容艳如桃李、张扬明媚,这样半垂着眼眸斜睨过来,别有一种勾心动魄的美,身居高位的气势更是淋漓尽致,宋栖心里突然微微一动。
“蠢货,把你那不安分的眼神收回去!”黎观月厌恶的甩开手,嫌恶的厉声道。
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一片寂静,宋栖低着头,长睫遮住眼里满满的屈辱,身子伏得更低了,低声道:“殿下教训的是。”
经此小插曲,黎观月也没了在这儿待着的心思,她起身,眼神不经意间略过了岑菀,又淡淡移开,在众人的跪拜中离开了宴席。
……
黎观月离开后,众人渐渐不再那么拘束,气氛变得活跃起来,过了一会儿,岑菀拉了拉宋映,低声道:“在这里气闷,我先出去透透气……”
她离开宴席,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慢慢向着宋府后门走去,转过拐角,长公主府的马车正停在那里,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轻轻叩了叩车辕,帘子拉开,黎观月的面容果然露了出来。
“岑菀姑娘果然聪慧通透,一点便通。”
岑菀苦笑,谦卑道:“殿下谬赞,不知殿下所为何事……”
黎观月笑笑,示意她进马车来说,道:“岑菀姑娘不必担心,我无意为难,”
“女子科举?入朝为官?这、这太过离经叛道,我……”
黎观月打断她怀疑的话语,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道:
“岑菀姑娘,说实话,我曾见过你化名所写政论、诗词驳斥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确实非一般人之才,许多榜上有名的科举人士也未必有你之文才,这样的才识若是埋没在闺阁,未免太过可惜。若是有机会能以女儿身到朝堂上,与那些人辩一辩,论尽文史哲理、笑谈古今策略,岂不痛快?”
岑菀睁大了眼睛,没想到黎观月竟然专门记得,张了张口,犹豫道:“可是……容我回府再考虑一下,殿下,这实在是与父亲自幼所教导我太过不同……”
看她的面上已经有所松动和向往,黎观月知道自己的目的至少达成了一部分,也不咄咄逼人,只是在岑菀下了马车准备离开时,才含着笑意开口道:
“岑菀姑娘,你的才识并不比你的兄长低,岑府也不是只有他才能光耀门楣,你也不想永远只能披着男人的化名,才敢说出自己的话吧。”
岑菀猛地回头,掌心攥紧了,可黎观月只是淡淡笑笑,道:“再好好想想吧,岑姑娘。”话毕,她放下帘子,马车缓缓离开了,岑菀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正在这时,靳纵从宋府门口急匆匆跑来,他拦住岑菀,急切道:“岑姑娘,观月呢?你见没见到观月?”
观月?岑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黎观月,她迟疑着道:“刚才乘马车离开了……”
说着,她眉头渐渐蹙了起来,看着愣愣呆在原地的靳纵,语气不悦道:“靳二公子,你逾矩了,怎么可以直呼殿下名讳?不管你与殿下如何自幼为好友,但尊卑有别,该遵守的礼节必须要遵守,你合该恭恭敬敬唤作‘长公主殿下’才是!”
靳纵看向她,眼神中满满的迷茫,他望了望黎观月马车离开的方向,本来打算追去的脚步僵在了原地,喃喃道:“尊卑礼节吗……”
……
入夜,龙脑香在金兽香炉中缭袅,窗子半掩着,盈盈凉风入室,平添几分旷远。
应娄坐在椅上,漫不经心地逗弄着膝上的猫儿,道:“你说那个被长公主当众羞辱了的叫什么名字?说说情况。”
身前跪着的下属谨慎道:“回大人,那少年名为宋栖,是宋府家主的第十一个庶子,生母身份低贱,两人在宋府过得很是艰难。”
应娄“哈——”一声笑出来,颇为玩味道:“不受宠的庶子?这样的人我最感兴趣了,心气儿高,脸皮子薄,又能狠得下心……好好□□,也能用来当个棋子。”
“尤其是……我们的殿下已经得罪了这人吧?啧啧,天生该是我应娄用来对付她的一把刀啊,连锻造都省了,多省事啊!”应娄站起身,不耐烦地赶走猫儿,笑着道。
“接触一下,能收入麾下便收了罢,我有用。”
作者有话要说:刚才的请假条销掉了,还是忙里偷闲写完了,不想一直请假溜着大家,谢谢观看啦~鞠躬!
明天会稍多更一点,周六日加更。
每周周三我都很忙,可能有时候会请假,或者更的很晚,请见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