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丑时将近，三人来到迎露台前，入目是一个泪滴状的深湖，一侧是垂柳山林，另一侧是亭台楼阁，岸边熙熙攘攘，挤满了修者。
有人在白玉桥上躲闪不及，差点落入湖中，却见白光一闪，他触碰到透明的屏障被弹飞出去。
宋照月带着池青薇试了几处，没发现破绽。
谢淩叹道：“整个湖面都设置了结界，看来丑时的关扑必然与这潭湖水有关。”
“明眼人都能看出的事要你说？”宋照月横了他一眼，“依你看，这集市的阵法和幻术是何水平？”
谢淩没想到宋照月会问他意见，诧异了一瞬，回道：“境随心动，能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虽然讨厌这个人，但谢淩的见识，宋照月还是认同的。他在记忆里翻找以幻术和阵法闻名的妖族，然对花容这名字仍是毫无头绪。
宋照月回过头，发现池青薇一直盯着一旁的高楼的观景台看，立时也望过去，片刻后蹙眉道：“你在看什么？”
池青薇一本正经地摇头：“不知道啊，我看其他人时不时往那儿看，所以想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宋照月意识到被耍了，抬手要敲她脑瓜子，池青薇立刻寻找安全位置，躲到了谢淩身后，朝他吐舌头。
谢淩没偏帮任一个人，站在原地不动，但他那副平静温和得像假人般的面容更让宋照月倒胃口。
丑时的铜锣声敲响，方才他们注视的观景台上走出了两个挑着红灯笼的侍女，宛若双生花，穿着打扮完全一致，连眉间描绘的荷花花钿也一般无二。她们扶袖把灯笼挂在了屋檐上，然后退到两侧，挑起了如流水般的垂帘。
在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中，打扮雍容华贵的红衣女子轻移莲步，缓缓走出。
国色天香逢月上，荼靡芍药避芬芳①。
“是长街里偶遇的漂亮姐姐！”池青薇激动地握住宋照月的袖子狂摇，“她好像往这边看？她是不是认得我？”
女子牡丹花钿下一双柳叶眉微微锁愁，凤眼轻挑着，朱唇半抿，分明是风情万种的容色，却给人以清冷淡漠之感，实在矛盾。
“她就随便看看，怎就看你了？”宋照月泼她冷水：“这里大半人都披着黑袍，她认得你才怪。”
“哦。”池青薇想想也是，然后踢了一脚宋照月的鞋后跟，迅速跑回谢淩身后。
宋照月忍无可忍不想再忍。谢淩突然开口提醒：“宋公子，花容前辈在宣布关扑规则。”
宋照月哼了声，池青薇为防他偷袭，干脆就站在谢淩旁边，发上的呆毛也警惕地立着。
花容的声线偏冷，如冬日寒泉，不急不慢，但言简意赅。只见她如柔荑的手轻抬，自如云的发髻中摘下一根金钗，抛入了湖中。
月色下泛着一圈波纹的湖面瞬间被彩光笼罩，湖水幻化成一颗颗不到掌心大小的半透明彩球堆满了湖坑，如梦似幻。
“哇！”池青薇倒吸了一口气，痴迷道，“太美了。”
谢淩亦忍不住赞叹：“好高明的幻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②。”
宋照月瞥了他们一眼，蹙眉看向彩球湖。
花容慵懒地靠在侍女抬来的躺椅上，轻启朱唇：“日出前，谁能在这湖里把钗子捞出，送回到我面前，我就替他实现一个愿望。当然，如果无法实现，我会兑换灵石作为补偿。”
如此，保底能有大笔灵石，幸运的话还能实现愿望，而代价是浪费点时间，在这彩湖中来一次“大海捞针”。
说罢了，花容轻挥红袖打翻了檐上的灯笼，无数萤火虫从里面飞出，朝众人所在的地方铺散开来，又是一场美不胜收的幻景。
池青薇伸手想接，萤火虫绕过了她的指缝，落到她肩上，发出一闪闪的微光。
宋照月和谢淩身上都没有，她得意地跟他们炫耀，目光落到彩色的球湖，叹息：“我好想去玩。”
下一刻，她的身影骤然消失，出现在了湖面上方。
刚想吐槽的宋照月和没来得及阻止的谢淩面面相觑。
“哇！”池青薇一头栽进了彩球堆里。球体若糖糕一般柔软又兼具弹性，就像做梦一样。她没丝毫害怕，放松身体，浮在球面上，捉起彩球往上抛，玩得不亦乐乎。
宋照月和谢淩反应过来是萤火虫的问题，但为时已晚，身上携带着萤火虫的人都已经被传送到了湖里。宋照月气得一拳砸在了屏障上。
池青薇见到周边的人逐渐多了，才记起关扑的任务，马上加入到打捞的队伍里。
有人尝试把彩球全部刨起，但跟爬塔竞技一般，修为受到限制，动用不了灵气。球方丢到了一边，即刻有新的滚入，填满了坑洞。
池青薇学过凫水，四师父的卧龙居下就移来了一片海，三师父和五师父还专门在珍宝阁给她挖了湖。
吸了一口气，池青薇立即下潜。半透明的彩球让顶层折射出光怪陆离的色彩，越往下，光线便越昏暗，只能凭着运气在湖底摸索。
她猛地捉到了一件东西，恰好也到了换气的时间，小腿灵活地蹬开，浮出球面，抬手一看，原来自己捉到了一尾大黑鱼！
她这才想起宋照月两人，刚想与他们分享，附近却有一个鱼头拱出水面破口大骂：“哪个缺德货把我孩儿摸走了？”
池青薇被吓了一跳，当即松手，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潜入了水中继续摸索。
手背兀地发痒，她伸手一捉，立马又有尖叫声传来：“谁摸老子尾巴了？”
好凶。池青薇默默放手，蹬着脚往人少的地方游去。而岸上的宋照月和谢淩久看不到她浮出水面，越发着急。
“你快想办法！”宋照月朝他吼道。
谢淩张了张唇，心一横，对着屏障说道：“我想去玩。”
然屏障毫无动静，仍冷漠地把他们阻隔在外。
果真没有那该死的萤火虫便不行吗？
宋照月咬牙喊道：“花容！快放我进去！否则——”威胁的话晾在了嘴边。
谢淩正要劝宋照月不要冲动，身后突然刮起一道香风，花容还真被他们吸引过来了。
“你们担心她？”花容冷媚的眼眸端看着他们的神色，忽而一笑，可谓是千娇百媚，“那便一起去吧。”
扑通两声，宋照月和谢淩直接被推入了湖中。
宋照月灵活地踩水上浮，正要去寻池青薇，脖子突然被人攀住。
“……”
宋照月愣了一刹，毛瞬间炸了，气急败坏地呵斥，“男男授受不亲，谢淩你快特么的撒手！！！”
“宋兄，”谢淩没了那副从容淡定的如玉君子模样，碎发粘在脸侧，唇色发白，试图商量，“我不会凫水。”
“你不会凫水关我屁事？”宋照月没反应过来称呼问题。他巴不得谢淩淹死，早知道当年跟他约战就专门找片海。
可跟谢淩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宋照月逼自己冷静下来，不跟这狗东西计较，“你放松下来，这里都是彩球，淹不死你。”
然谢淩虽害怕，脑子却无比清醒：“这都是幻术，宋兄。”
“……”见骗不过去，宋照月再次暴躁，“你不会凫水还说什么想玩！”
两人快打起来之时，池青薇那边专心摸宝也有了进展。她浮出水面一看，发现手里的竟然就是花容丢下的金钗。
“找到了！我就说我运气一直很好！”池青薇踩着水寻到了花容的位置，朝她游过去。
与此同时，眼尖的人发现了她的动静：“是金钗！有人找到金钗了！”
修者闻讯，自四面八方朝池青薇扑去，吓得她立即潜入了彩球堆中，隐匿了身影。
“她在那里！”宋照月二人也发现了她的位置。他腕上绑了根绳子，接在了谢淩攀附的浮木上，这是两人妥协后的结果。
眼见池青薇身后缀了一堆人，两人达成了共识，摒弃前嫌合力追了过去。
宋照月负责赶路和抓人，抓到后，头也不回的丢给谢淩，由他利索打晕。两人宛若恶煞，所过之处，翻肚皮躺了一堆修者。
于是，梦幻的彩球湖里便有了这么一幕：池青薇像游鱼般在最前方拼命游，水花蹬得飞起，一行修者在她身后拼命追，但队伍越追人越少，被两个黑心人偷袭，全甩在了湖面或岸边。
终于，池青薇摸到了岸边的石头，借力从水中跳出，跃落到花容面前。
兜帽滑落，小姑娘玲珑雪肤，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到了腰间，婴儿肥的脸上还带有剧烈运动后升起的潮红，小鹿眼的边缘泛着浅金色，轻盈发亮像小太阳一样。
她笑着把金钗递出：“漂亮姐姐，我把你的发钗找回了。”
花容眉眼带上了几分兴致，今夜的惊喜有些多了，她久违地打起精神来：“谢了，所以你有什么愿望需要我帮你实现的？”
池青薇陷入了纠结，但很快又舒展了眉头：“是我自身愿望的话，我希望姐姐往后都能开心。”
“什么？”花容愣住了，身后替她打灯笼的侍女也面露诧异。
池青薇重复了一遍：“我今夜玩得很开心，是我下山以来最快乐的一天。所以我希望给予了我快乐的姐姐，也能够开心起来。”
花容回过神，笑了，染了丹寇的柔胰从池青薇手中把金钗取回，兰息幽吐：“你确定吗？从前我许诺过大笔金钱，也有极品灵器和灵丹妙药，这些你都不需要吗？”
池青薇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她说的这些东西，她都不缺。今夜也有幸经历唯美的幻境。唯独可惜这般漂亮的人，一直郁郁寡欢。
花容又确认了一遍，发现她的眼睛清澈明丽，足可见赤诚。沉吟片刻后，她点了头：“既然如此，我答应了。”
周遭的修者得知后，纷纷扼腕她浪费了一个大好机会，唯独池青薇高兴地伸出小指：“一言为定？”
花容微愣，勾起她的尾指：“一言为定。”
直至这一刻，花容终于释怀了。
她曾经满腹心思都浇筑在一人身上，爱他痴迷，活得失去了自我。后来他腻烦了，要求分开，望她能过得开心，给了一大笔资金做赔偿。
但她不想要，复合无门，看着这笔钱更生怨气，想着全散掉，才办起了花妖集市。
本来她只计划把钱花光就停办，奈何反响不错，一时心软，才延续了下来。
一晃便是二十余年了。
她与那人观念不合，终将不该再自欺欺人了。今后只忠于自己，决心好好过。
宋照月和谢淩也在这时，终于攀上岸了。宋照月气喘吁吁，脸都憋红了，还能看出少许乌紫。谢淩更是青丝半散，趴在岸边干呕，想吐掉自己不小心咽下的湖水。
“你们为何会弄得如此狼狈？”池青薇发现了他们，奔过去好奇地打量了一番，没忍住炫耀，“我找到了金钗，顺利归还，也拿到头名了！”
两人无语地瞥了她一眼，累得不想说话。
谢淩好歹修为高，脱离了彩湖后恢复了筑基的修为，比宋照月能更快站起。他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又是那副少年仙君的出尘模样，向花容走去。
“晚辈冲虚宗谢淩，见过花容前辈。”谢淩揖礼后，向花容提起借传送阵之事。
花容扫了一眼正跟宋照月斗嘴的池青薇，才真正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少年出落得一副好相貌，举止是被精心打磨过的规整，一板一眼挑不出错。
“冲虚宗谢淩，你的师父是大长老易旭？那两人与你是什么关系？”花容问道。
“正是。”谢淩垂目，谨慎地回答，“我们路上结缘，将一同前往冲虚宗。”
“你跟你师父很不一样。”花容叹了一句，答应的爽快，“传送阵能借给你们，但只能到仙门与万妖岭之界，无法把你们送回冲虚宗。”
谢淩垂目，再做一礼：“感谢前辈相助。”回到仙门地界，他就恢复金丹修为，可以御器了。
第一缕光打破了黎明的黑暗，日出了。
“今年的花妖集市到此结束。”
花容宣布完后挥袖，结束了幻境。
集市里的人在晨光中渐渐消散，宛若海市蜃楼。池青薇醒过神时，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朵牡丹花上。
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婀娜多姿地走到她面前，把金钗摘下，本来想插到她发间，但对着麻花辫实在下不去手，只好放入池青薇手中。
“我名花容，有空来万妖岭找姐姐玩。”
“好呀。”池青薇笑着答应，眼前一闪，已与宋照月和谢淩同落在传送阵上。
谢淩按下灵石启动了传送阵，光芒瞬间把他们吞没。
作者有话要说：①改自《赏牡丹呈席上诸友》
②《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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