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少年剑眉星目，生得一副好相貌，出尘的气质在白衣轻剑的加持下，更衬得他宛若天上月高山雪，甚至声音也温柔好听。
只是……冲虚宗，谢淩？
池青薇隐隐觉得这名字耳熟，猛地反应过来，朝宋照月看去——不正是捅了他一剑，把他关押在不周山的仙门魁首吗？
宋照月果真没好脸色，他仅靠一个侧影就能认出谢淩。两人年龄相仿，一仙修一魔修，是道统根源决定的宿敌。
但两人的恩怨可以追溯到更早，从宋照月被文飞文掳走开始。当年负责调查宋照月屠村，把他钉上通缉榜，就是谢淩。两人在成名后多次交手，在宋照月当上了魔渊的新君后，也无人再去追究他从前的罪行是否属实。
让宋照月没想到的是，这次他们杀了文飞文阻止他屠村，后潜入山林毁尸灭迹，却还是被谢淩找上了门。可见这家伙从前在惨案发生之时，就在人世间游历。
而他猜得没错，谢淩确实是为了调查文飞文之死而来。
即便宋照月有意识地掩盖，但太过匆忙，还是留下了痕迹。若时间长了，人员更替，无人会联想到文飞文曾去过那个偏僻的山村，从而追溯到宋照月头上。然谢淩恰好在附近，很快便从村人口中问出了事件梗概。
“我并无恶意，”察觉到二人的防备，谢淩温声开口，“也并非为追究那人之死而来。”
“他是魔修，想对我们动手，被我们绝地反杀了。”怕宋照月冲动，池青薇拦在他身前，主动开口，“那人自述是魔渊的六堂主文飞文。我们怕牵连到村人，才带着尸体匆忙离开的。”
反正死人不会说话，池青薇把锅全赖在文飞文身上。
谢淩果然惊讶了，他能从村人口述中发现到异常，意识到那人不怀好意，却不知道他能有此身份。眼前两人修为不高，能杀死文飞文，定然经历了九死一生。
“尸体被我们踢下悬崖，贴身物件也烧成灰了。”池青薇贴心地给他指出了位置，“现在赶紧去找，说不定没被野兽啃光，还能见着几块。”
谢淩默了几息，重新审视这对亡命之徒。少年一直抿着唇瓣，浑身紧绷，沉着眼瞪他，仿佛一张拉满的弓，或是准备扑袭的野兽。而少女玲珑雪肤，穿着打扮像初出家门的娇小姐，眉眼一派天真无邪，偏生说起杀人分尸轻松得像早晨吃了个包子。
“我相信你们。”谢淩认为他们没必要说谎，文飞文的身份地位注定若真的失踪或者死亡，魔渊不会毫无动静，只稍留意便能知晓。
但他还是去查看了余烬，把阴鬼幡和其余灵宝的痕迹抹除得更干净些。在这点上，他比宋照月要心细，否则也不能追踪到他们。
池青薇趁机走到他边上观察，试探道：“你是要把我们捉走吗？”
谢淩侧眸对上她清澈无辜的鹿眼，愣了下：“姑娘放心，我只是路过发现了打斗痕迹，才追上来查明真相。”
随即转头对宋照月道：“兄台也请安心，我金丹修为到人世间也有筑基初期的实力，若真意图不轨，也不会等到现在。”
宋照月哼了一声，背过身去，明显拒绝交流。若非知道打不过，他早冲上去锤爆谢淩的狗头。
谢淩见状也不勉强，从灰烬中找到了好些仙门的身份牌，无疑这些都是属于被文飞文杀害的人，被魔头当做了纪念品留下。
他询问池青薇能否把身份牌带走，虽说人死如灯灭，但他希望自己能把这些身份牌送回它们对应的宗门。
池青薇点头。当初宋照月要一把火全烧了，大概是怕麻烦，如今谢淩愿意代劳，自然再好不过。
少年曲膝半跪下来，葱白的指尖从黑灰中把玉牌一一挑出，神情庄严肃穆，让人有种错觉，他及时出现叫停他们，只是为了这些逝者的遗物。
“姑娘和令兄长不知怎么称呼，师承何处？”谢淩间隙时抬眸搭话。
池青薇想到对方一开口就表明了身份，举止间也言行如一，便回答道：“我姓荷池的池，名青薇，‘避雀隐青薇’的青薇。他姓宋，名照月，‘明月松间照’的照月。”
“我们……”话说到一半，她被宋照月从后扯住辫子。
“既然谢仙君有事要忙，我们便不打搅了。”宋照月黑着脸瞥了他一眼，拉起池青薇要走。
怎知这时池青薇踉跄了半步，站稳后察觉到手背湿润。她困惑地低头，有血滴落。
哪来的血？她下意识看向宋照月希望得到解答，却发现对方的瞳孔兀地扩张，慌乱地朝她伸出手。
池青薇眼前出现了重影，失去了意识往后倒，被离她更近的谢淩接住了。
“放开她！”宋照月扑上前要把人抢回，但谢淩抱着人侧身闪到了一边，手搭在池青薇腕上。
“宋兄稍安勿躁，容我先替池姑娘诊脉。”谢淩温声道。
宋照月伸到一半的手握紧成拳放下，咬牙切齿道：“她一直无碍，遇到你才昏厥。谢淩，这最好与你无关。否则——”
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面对这明显泄愤的话，谢淩没多做解释，分出一缕灵气探入池青薇的经脉。不久后，微扬的剑眉渐渐拧紧。
“如何？”宋照月盯紧他。
“池姑娘经脉里有两道十分凌厉的剑气。”谢淩换了一只手号脉，“她本身经脉堵塞严重，剑气入体后无法消纳，便攻击起她的肺腑。”
宋照月唇瓣微微哆嗦，心底升起浓厚的无力感。他想起了诛杀文飞文之时那道致命的剑气，她懵懂无知，是他思虑不周才害了她。
“我有办法暂时将剑气压制，但并非长久之计。两位可随我返回冲虚宗，请师长帮忙化解。”谢淩说罢，运转功法分出灵气灌入，几息后，池青薇苍白的面色果真有所好转。
宋照月提起的心稍稍放下，很快觉察到问题。谢淩的行为表面上挑不出错，但他暴露了一点——这人似乎早已知道自己能够安抚池青薇体内的剑气，或者说他清楚剑气的来源。
正所谓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自己，而是你的死对头。
宋照月没放松的警戒再次拉满，握紧伞中剑，蹙眉质问谢淩：“你来人世间的任务是什么？”
谢淩沉吟了片刻，长睫掩下目中诧异。亟须博得信任，便需要坦白。
“只是寻常游历。”他微顿后，继续道，“但冲虚宗弟子出外游历时都会接到一项任务：寻找失踪的师叔祖。”
“池姑娘体内的剑气可能与师叔祖有关。”谢淩看向了宋照月。虽然文飞文的尸体被带走了，但他在检查现场时，发现了冲虚宗的剑法痕迹，所以才会一路追寻过来。
宋照月沉默了，因为他清楚池青薇的师父确有可能来自冲虚宗。剑气若是同源，自然有办法化解，如此谢淩说带她回宗寻医便不是胡话。
谢淩欲言又止：“宋兄……”
“谁是你兄弟？”宋照月毛都要炸了，狠瞪了他一眼，“不是要去冲虚宗吗？还不赶紧带路！”
谢淩暗松了一口气。
只是昏倒的池青薇怎么运送成了问题。人世间约束颇多，他们无法使用飞行灵器，代步的只有一匹马和一头驴。
宋照月想把池青薇放到驴背上，他牵着驴走。
谢淩看后，欲言又止。
宋照月火了：“有话就说，当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吗？”
谢淩叹气：“宋公子，这么对池姑娘不妥当吧？”
宋照月看他不顺眼，挑眉：“那你载她？”
谢淩噎住：“男女授受不亲啊。”
“呵，”宋照月冷笑着指出漏洞，“男男授受就亲吗？”
谢淩一言难尽地看着宋照月：“……宋公子说得对，是我言语有失。我性子独，确实不太方便。”
宋照月暂赢一筹，冷嗤了声，大摇大摆地前去牵驴。
等池青薇醒过来，她发现自己被横放在了驴背上，手脚各垂在两侧，宋照月和谢淩分别牵着马和驴走在山道两侧，之间恨不得隔出楚河汉界。
宋照月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动静，靠过来询问：“还难受吗？”
池青薇认真地感受了，如实道：“肚子被顶得难受。”
她不知道在驴背上趴了多久，手脚都僵了，萎靡地低下头：“我怎么了？”
宋照月跟她说了剑气的事，问她是否知道来历。
池青薇猜想谢淩说的师叔祖有可能是她的大师父。未曾想自己与冲虚宗有这等渊源。她还没唏嘘，便得知接下来要去冲虚宗。
池青薇诧异地看向宋照月，背过谢淩小声动了动嘴型：“没关系吗？”
这可是他死对头的老巢，他不怕被包抄？
宋照月伸手掐住她的脸，不屑地用嘴型回应：“能有什么关系？”
他现在又没修习魔修的功法，唯一能与魔渊扯上边的都被他毁尸灭迹了。仙门惯会划起条条框框自我约束，反倒真为难不到他。
池青薇“哦”了一声，知道他都想好了。
趴驴背上晃得头晕，她小声再喊宋照月：“我难受，想换个姿势。”
见她脸色不好，宋照月也不跟谢淩较劲了，主动走去跟他换马。由他带着池青薇骑马，谢淩骑驴追，三人加快速度赶路。
“宋照月，谢谢。”她虚倚在他怀里，小声道。
宋照月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路上颠簸，池青薇精神不好，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他们已在平地休整。驴和马在一旁哥两好地挨着啃草，半点看不出它们的主人会是水火不容的交情。
池青薇对面只有谢淩，宋照月不知去处。她扭头去找。
谢淩看出来了，主动开口：“池姑娘是寻宋公子吗？他去找吃食了。”
池青薇放心下来，立刻感到饿了。不知道宋照月何时能回来，她先翻开包裹吃点零食。
见谢淩在一旁，她不好吃独食，很自然地把拿出来的糖糕分给他一块，自己再吃起来。
谢淩呆愣地看着塞到手里的白糖糕。
就在这时，被池青薇翻乱的布包里，突然飞出一串被啃了一口的糖葫芦，径直撞入了谢淩怀中。
那可是大师父留给她与未婚夫相认的信物！
池青薇惊住了，看看包裹又看看谢淩，没吃完的糖糕握不住掉落地上：“小……小可爱？”
她冲到了谢淩跟前上下打量，还是难以置信：“你的绰号真是小可爱吗？”
谢淩刚要回答，宋照月正好在这时回到。
他右手拎着山鸡，左手提着野果。就像当场撞破奸情般，脸黑如炭地质问谢淩：“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谢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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