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周山位于仙门与万妖岭的交界地带,用以关押仙、妖、魔三界重犯,里外设有多重结界阻隔,纵有凌空的法宝也无法使用。
一行人跋涉了一天一夜,终熬不过疲倦,在林间平坦处停下休整。
池青薇在他们选定了位置后,于一旁的空位用枯叶垫在苔藓上坐下,蹭了篝火的光亮,郑重地把包在绒布里的青壳鸡蛋搁在膝上,然后从贴身的布袋里取出尚且温热的烧鸡。
吱啦一声,包裹的油纸被撕开,诱人的肉香瞬间扑鼻而来,刚掏出辟谷丸的众人不自觉地转过头,咽了几口唾沫。
“好香。”池青薇发自内心地赞叹,虔诚地捧着烧鸡,思考是分一顿还是两顿把它吃掉。
终究还是大意了,路越走越偏,也不知道三师父给她找的这个未婚夫是什么品种,竟喜欢住在深山老林里。
池青薇方起抬头,发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手中的烧鸡,迟疑道:“你们,要吃吗?”
他们瞬间收回视线,还是一开始那个老学究用一言难尽的表情道:“姑娘,我们已经辟谷了。”
修仙之人怎能逞口腹之欲?况且烧鸡罢了,他们什么奇珍灵兽没见过,怪也……只怪她吃得太香了。
“哦。”池青薇才不纠结,她只是问问,幸好他们没当真。
她享受美食之时,也无人再有开口的打算,林间寂静,只有火星爆起的脆响不时响起。
认真把鸡肉剃干净,池青薇挖了个坑把骨头埋起。见那些人都把背对着她盘膝打坐,她识趣地不打扰了,拾起青壳蛋放进了布袋里,双手攀在树叉上,三两下窜到了树顶。
密林的天灰蒙蒙,无星无月,苍白无味。池青薇渐渐放松下来,没发一会儿呆便听到树下有人在喊她:“姑娘?姑娘?”
她像蝴蝶一般从树梢轻巧地飘落:“何事?”
“姑娘,你怎的到树上去了?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老学究问道。
池青薇仔细琢磨,真给他们说出一件来:“起雾了。”
此话一出,其他人的表情都凝重起来,纷纷转头观察四周。
密林湿气重,加之夜间光亮低,他们一开始并没察觉,此时细查才发现雾气升腾,竟已遮蔽了天地。
老学究立刻拿出了罗盘勘测,指针乱摆失序,显然已无法使用。他眉头紧皱又很快松开,走到池青薇面前一揖:“比预想更早入阵,接下来麻烦姑娘指路了。”
池青薇愣住了,属实没想明白他们的信任从何而来:“让我给你们指路?”
许是池青薇的疑惑过于明显,他松开的眉头又蹙起了,不高兴地道:“姑娘连法器都带过来了,还在拿什么乔?”
他们容她不守时、一路拖沓,不就是为她在罗盘失效后,能有办法指路吗?
“我……拿乔?”池青薇更懵了,发现他说起法器时,目光是落在自己从布袋里拿出的青壳蛋。
她粉唇微张,话到喉头又咽了回去。
蛋蛋没有指路能力,就是一颗蛋而已。她倒是有办法可以给他们找到正确的路,只是……
这些人是要进不周山刺杀魔头宋照月,她不清楚宋照月的修为,但能引起仙门忌惮的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的行为跟送死没区别。
相遇即是缘分,秉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池青薇当着他们的面抖落了袖袍,露出一截胜雪的皓腕。腕上挂了一只精致机巧地青梅钏,梅子边上含苞待放的花朵被人用红线缠了一枚铜钱。
铜钱的花纹古朴,仿佛是百年前的制式,此时如同受到牵引一般,末端点着光亮浮起径直指向了东面。
“往那边走。”池青薇鹿眼圆睁,一本正经地开口。不如跟她一起去找未婚夫,顺利的话还能喝上喜酒,可比打打杀杀好太多了。
一行人各怀心思,收拾起来继续赶路。队列发生了变化,由池青薇走在最前引路,老学究用夜光珠照明,紧随其后。
他来自以符阵起家的神霄派,家中先祖是阵法天才,曾参与不周山外围大阵中其中一个小阵法的设计,并偷偷留下一道出入令。此番为了扬名,他计划了良久从族中偷出了令牌,又忽悠了一批修为相差无几、不至于抢他风头的同行者,只稍找到当年先祖负责的阵法,就能凭手令溜进山。
池青薇在迷障中七拐八弯越走越深。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停下了脚步,正欲寻人商量。
却在这时,老学究有所感应,突然一声大吼了:“就是这里!我们到了!”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池青薇阻止,他从袖中掏出一物拍进了身侧的石笼。
瞬间,众人眼前一亮,迷雾尽散。
一群黑蝙蝠从缘洞俯冲而下,直朝他们撞来,每只都有她吃下的烧鸡大小,被咬一口,能掉半身血。
“快跑!”
池青薇机警地借着树枝一荡攀上了树梢,但方才那群人运气就没这么好了,被蝙蝠冲散了队形,他们陆续被雾气吞没,只能各显神通。
不周山没安排守山人,只是因为不需要罢了。这里除了罪人,还饲养了不少嗜血的妖兽。
巨蝠很快发现了躲在树上的青薇,猪鼻子拱起,膈膜伸张扑通着朝她飞来。她袖中的铜钱还执着地指向一边,池青薇又气又急,死马当活马医,足尖在树枝上轻点,朝那方向赶去。
裙衫和发带上的符文受到攻击后自行运转,在她身上生出一层极薄的灵气壁,阻挡下蝙蝠的撞击,让池青薇放心奔逃。
拐角处出现了一泓清溪拦路,池青薇身姿轻盈地踩着石头过河,最后一步时,“石头”突然跃起,露出锋利的尖牙。
原来是食人鳄!
池青薇硬是在半空调整了落点,踩在鳄吻上借力跃落到岸上,撒着脚丫子速跑,回身见巨蝠追到了岸边,便倒立挂在了对岸的树上,食人鳄也没再追来。
她心中生了警觉,打量起面前的山林,没发现异常,腕上的铜钱倒是挺立地更笔直,像要往天上冲去。
“你还有脸给我指路?”池青薇用力把它拍下,摁回了袖中,气得腮帮子鼓了起来。
“蛋蛋,你说我该怎么办?”她取出了青壳蛋哭诉。大好年华,第一次下山找未婚夫,她不会人没找到还把自己耗进去吧?
鸡蛋自然不会回她,池青薇把它塞回布袋里,翻出了一枚龟壳,随手捡了三枚石头塞进去,嘴上念叨着:“六师父在上,保佑青薇事事如意!”
六师父飞升了,诵念她的名字一定更有效果。
石头滚出,池青薇满怀期望,定睛一看:“大凶?”
不可能!
“六师父保佑!”她把石头塞回去,又摇了两遍,终于松了口气,分析起卦象:“虽然会遇到麻烦,但那些人会获救,我也会没事。”
收起龟壳,她重新审视眼前的山林,连那颗差点把她绊倒的石头都觉得顺眼了几分。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她把铜钱从青梅钏上解下,勾着红线进入林中。
然池青薇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林中光影变幻,山影化作了岩壁,两侧并排阴森血腥的牢笼,里面关押着形貌各异的妖魔。
徒然闻到了生人的气息,他们从沉睡中醒来,亢奋地嘶吼,眼眸发红,争抢着想从石栏的缝隙挤出头:“好香的味道,又有生人进来了。”
“仙门渣滓竟舍得把那么漂亮的小姑娘丢进来。”
“我要吃她的腿啧啧啧,老子嘴都淡了,小姑娘的肉一定很嫩……”
“闭嘴!”廊道深处传来一声厉喝。
妖魔噤若寒蝉,畏惧地缩回牢笼,重新归入黑暗。
池青薇循着铜钱指示又绕了一天。第五次经过那棵做了记号的松树,她终于接受了现实,自己是在原地打转。
“可恶,我卜卦明明是大吉,显示出路近在眼前。”池青薇饿得发昏,蹲在地上看着松针下长出了两朵秀气的蘑菇,咽了口唾沫,终于没忍住伸手。
“呵。”顶上传来一声嗤笑。
池青薇迟缓地仰头,但见那片青山褪雾后露出了原貌,干秃嶙峋的枯崖下,一个玄衣墨发、身量高挑的男子被厚重的镣铐捆缚了四肢和颈项,悬吊在岩壁上,接受烈日暴晒。他身上多处负伤,胸口的血洞还在滴血,可即便形容狼狈,仍如睥睨天下,狭长的眼尾上挑着,眼里乌黑一片,仿佛燃烧着轮转的黑焰,干燥的红唇微勾着似笑非笑,散发出浓烈的戾气。
不礼貌的人,池青薇本不想搭理他,奈何铜钱仿佛打了鸡血一般突然挣脱了她的手,飞向岩壁上的男子。
青年戴着镣铐,颈项能活动的范围也极有限,但他还是努力侧首,低眸望着手中的铜钱,愣忡了稍许,不知想到了什么,戾气稍减。
池青薇犹豫了。其实从遇到那行人并同路,她已有些不好的预感,但出于对三师父的信任,她还是选择携信物上前相认。
每个未婚夫都有对应的信物和对接暗号,以防她认错人。
“助人为乐?”她念出了三师父留下的。
青年以为是幻听,迟疑地看向她,表情古怪。
除了暗号,池青薇就只知道他的绰号,于是,大声喊道:“小、甜、甜、是、你、吗?”
青年的眼睛瞬间眯起,黑焰翻腾:“你找死!”
作者有话要说:小甜甜小甜甜小甜甜(山间自带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