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落了一场大雨,今早便有些凉意。
金座之上,锦幕之后,飘出一句轻柔又微弱的询问:“诸卿……还有何事要奏……”
无人应答。
有臣子偷偷看向几个空缺。
那里原该站着几个老臣,可是这几日都先后不见了踪影。
不用想,都知道是褚行瑜的手笔。离他亲自坐上金座的日子不远了。
满殿沉默之下,褚行瑜轻笑一声。
“都散了吧。”
他说散了,却无人敢散。
褚行瑜没有理会,而是朝金座上伸出手。站在两旁的宫女便打起锦幕,将灵姬搀扶出来。
她孤身一人,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褚行瑜扬眸,似乎等不及她走下最后一阶,捉着她的手腕便往外走。
撇下身后稀稀拉拉的几声“恭送殿下”“恭送公主”,灵姬踉跄前行,一手扶着发鬓,生怕簪钗跌落,“王叔且慢……”
褚行瑜回首,索性摘去她的金簪,扬手扔得老远,又打横抱起她,大步走进了宣室殿。
灵姬低着头,看见阳光随着殿门逐渐收成一线,下意识闭了眼。
然而预想中的动作迟迟没有到来。
褚行瑜将她放下,自顾自坐在御桌后,挑起眉头:“愣着做什么?过来研墨。”
灵姬呆了一小会儿,赶忙站到桌边拿起墨条,根本不敢看他。
两人在桌边相对,一个研墨,一个落笔,倒是一时相安无事。
灵姬一开始还能集中精神,见他没有那意思,心思便渐渐飞到了别处,竟连墨条压住衣袖都没发觉。
“在想什么?”
灵姬骤然回神,小脸微白:“没什么……”
褚行瑜静静注视着她。
灵姬不安地绞着手指,见实在搪塞不过,只得老实交待:“天凉了,静思殿那边,是否该送些衣物过去……”
那晚之后,楚恂就被褚行瑜关到了静思殿。灵姬已有好些天没见过他。
他过得好不好,是否着凉了,生病了,或者……褚行瑜是否已将他杀了?
褚行瑜冷笑:“怎么,你还怕本王怠慢了他?”
灵姬慌忙摇头。
她哪敢对褚行瑜说个不字?
褚行瑜盯了她一会儿,见她听话了,便继续批奏折。
“王叔,让我去送些衣物就好……”
褚行瑜没想到她还惦记着此事,顿时眉头一紧,猛地摔了玉管狼毫。
“闭嘴!再求一句,本王现在就砍了他!”
他力道是如此之大,玉管狼毫应声而碎,碎玉飞溅,将灵姬吓了一跳。
她捂着脸,怯怯地望着褚行瑜,眼中似有盈盈泪光。
褚行瑜胸膛剧烈起伏,扶着御桌调整呼吸,见她一直捂着脸,不禁皱眉,“躲什么?过来!”
灵姬磨蹭着上前,被他一把拉到怀里。褚行瑜扯开她的手,看见她颊边一丝血痕,声音就收敛起来。
“疼不疼?”
灵姬本想摇头,可是看见他的目光,便抽噎着道:“疼……”
褚行瑜眼神复杂,微不可闻地叹息,当即唤了太医过来。太医仿佛没看见她坐在褚行瑜腿上,不仅看了她的伤口,留了瓶药膏,甚至还给她请了脉才退下。
安喜让人扫走了满地碎屑。褚行瑜捏着她的手细细地揉,与她额角相抵,温声哄她:“本王不是有意伤你,别记恨上了,嗯?”
别说记恨,灵姬连惦记这事都不敢,仓促应了。
深红的血痕在白瓷似的肌肤上格外显眼。褚行瑜轻吻其上,便让她就这样坐在腿上,继续看奏折。
他勤于政事,奏折本就没剩多少。但就是最后几本的工夫,灵姬似乎终于安了心,确认他暂时没别的心思,便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褚行瑜听见她的匀长的气息,最后一本奏折的字迹也花了眼,落不了笔,便索性推开纸笔,低头看着她。
担惊受怕一上午,她应该只是借他的肩头打个盹,睡得很浅,当即察觉到他的注视,醒了过来。
然而刚刚抬眼,便被他吻住了眼皮,手掌也跟着覆上她另一只眼。
“听话。”
灵姬便乖乖坐好,任他吻着。直至他辗转至耳垂,她觉察出不对,慌忙推他。
这可是宣室殿!
他却握着灵姬的手,在她耳边似哄似诱地说:“想见他么?”
灵姬犹豫起来,推他的力道也轻了许多。
她弱弱地点头,褚行瑜却微微沉下脸色。
“想见他,还敢不听话?”
灵姬愈发犹豫。
她很想见楚恂,但不想用这种法子求他。
可是除了这条路,她还有什么办法?
她闭了闭眼,面上渐渐现出绝望之色,挣扎的力道也渐渐小了。
他便冷哼一声,像是满意她的识趣,也隐约有一丝难以觉察的醋意。
殿内的风渐渐凝滞,烛火亦无声灭去。
灵姬望着门外天光和人影来回,泪珠随着汗珠羞愤而落,淅淅沥沥地洒在御桌上。
阿恂明年春天就要被废了,能否保住命,谁也不知道。她以身饲虎,能撑到什么时候也尚未可知……
对她而言,这已是个既定的死局。
灵姬咬着唇,一想到要被褚行瑜困上一辈子,便泪落如雨。
神明在上,谁能来救救她……
褚行瑜看在眼里,偏在此时捏住她的下巴,意味深长地道:“我这般宠你,你却迟迟没怀上,就不觉得奇怪?”
他忽然提起此事,似乎别有深意。
灵姬一惊,便听他低笑一声:“以往情势不明朗,你若是有了身子,必定会被楚恂当作牵制我的棋子。所以,我用了药。”
他拨开灵姬的长发,在她后颈轻吻。
“可现在不一样了。楚恂被我关进静思殿的那天起,我便不再用药。”
灵姬仿佛猜到他要说什么,顿时哭|叫起来:“求求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褚行瑜一手捂紧她的嘴,另一手轻抚她的小腹,似乎在暗示什么。
“你会是我的皇后,会怀上我的孩子,会与我生同寝、死同穴,你我的画像会同悬于宗庙之内,传于百世之后。”
灵姬根本不想与他有半分瓜葛,顿时泪流满面,拼命摇头,却终究被他牢牢禁锢在怀中,无法挣脱。
“做了我的人,还想离开我?”他按住灵姬,语气寒凉,“就算过上千年万年,你也逃不出我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