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姬身体不适,不能受凉,采荷便让宫人把殿内的冰都撤了,只给她轻轻打扇子。
庭院蝉鸣聒噪,寝殿静谧无声。采荷打着扇子,自个都快睡着了,见灵姬也一动不动,便劝道:“公主,不如回床上歇着?”
灵姬没回应。采荷便用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回神。
采荷见她闷闷不乐,“方才陛下与您说了什么?”
灵姬摇头。
“没什么……”
采荷便不再问,灵姬仍然对着窗外走神。
让她以身为饵,诱褚行瑜入局,是当下最好用的法子,她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这个法子是阿恂主动提出来的,让她有些失落。
恍惚间,她想起了先帝的叮嘱。
他说阿恂迟早会成长为真正的帝王。在他登基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再是姐弟,而是君臣。
阿恂要让她做饵,她无法拒绝。
道理她都明白。
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难受呢?
灵姬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想起楚恂惴惴的表情。
或许他只是被几位老臣所迫,他自己并不想这么做。他也说过,待到杀了褚行瑜,便将她迎回宗室,重新替她择婿……
“灵姬。”
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的肩膀轻轻揉捏,灵姬茫然抬眼,便落入褚行瑜的视线中。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漏刻,“时辰还早,你怎么来了?”
褚行瑜没有接话,在她身旁坐下,顺手将她抱到膝头坐着,“早前叮嘱过你多穿衣,别着凉,怎么又坐在窗边?”
他瞟向采荷,灵姬立刻抓他的衣袖,“你别吓唬她。是我要坐在这儿。”
褚行瑜挑眉,捋着她的鬓发,“心里有事?”
他很了解灵姬,知道她有心事时,就爱坐在窗边发呆。
她视线躲闪:“是我与你的事,京中的传言,阿恂也知道了。”
褚行瑜凝视着她,眼神有些玩味。
“说来听听?”
灵姬低下眼,“阿恂说,风声已经传出去了,根本无从遮掩,而且你我……还是早些将名分定下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褚行瑜定定地看着她,忽然轻笑一声,宽厚的大掌覆上了她的小腹。
“原来,殿下竟然比微臣还要心急?”
灵姬霎时涨红了脸,“我没有!”
他究竟在想什么!
“可惜太医并未提起此事,怕要教殿下失望了。”他语气略带惋惜,忽而贴在她耳畔喃语,“不过,既是殿下想要,微臣定当尽力……”
他抬手便要解她衣裳,灵姬慌忙推开他,“休得放肆!”
每日出入掬翠宫就算了,这大白天的,他竟然也敢!
话已出口,她才惊觉自己语气不善。
褚行瑜却没有在意,反倒轻笑起来。
“公主有旨,微臣岂敢不从?”
他后退两步,恭谨一礼,只看身形,确是个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
“戌时初刻,微臣在府中扫榻相迎。还望殿下——勿要失约。”
***
酉时二刻,采荷正在整理灵姬的妆奁,楚恂身边的内侍忠喜却突然过来,说是楚恂请灵姬过去用晚膳。
采荷欲言又止:“公主已经出宫去了。”
忠喜傻了:“不是说好戌时初刻,现在才什么时辰?”
采荷愣住。
当时没有外人在场,忠喜如何得知是戌时?
忠喜自知失言,不敢久留,连忙回来禀报楚恂。
楚恂心中有些忐忑。
先前与她谈论此事时,灵姬只是有些不情愿,答应得却很爽快。
莫非她还是怨上了自己?
宫里的事,灵姬一概不知。
小轿刚进摄政王府的后院就落了地,却并未停在他院子里。
她下意识扶稳步摇,不知该不该下去。
她来得太早,惹他不高兴了?
她正想着,修长的手指便挑开了轿帘。灵姬抬眼,便被褚行瑜的目光捉个正着。
她正扶着金步摇,手足无措地抬头看来,眼眸清澈见底,比受惊的小鹿还要楚楚动人。
灵姬鲜少这般认真打扮。褚行瑜本来想问她为何来得这么早,看见她的刹那,便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两人对视片刻,他手掌往前一探,捉住她的手腕,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她从小轿中拉了出来。
灵姬却没能顺利落入他怀中,只因他太急切,金步摇挂住了轿顶的流苏,连她的发髻都扯歪了。
他攥着灵姬的手腕,迟迟不松开。灵姬微微踮脚,满面为难地歪着头,“你先松开我。”
褚行瑜抓着金步摇,将流苏一齐扯断,只瞥了一眼,便随手将金步摇扔了。
灵姬不舍地望着院角,“那可是元德皇后赏的。”
当初她刚刚进宫,就是元德皇后帮她站稳了脚跟。
褚行瑜皱眉,“难怪样式老气,不适合你,回头我寻人重新给你打几副头面。”
灵姬摇头,“不必了,我平日用不上。”
褚行瑜眉头皱得更深了,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怎就用不上?今后你嫁到王府,每日都要这样打扮。”
灵姬小声拒绝:“太麻烦了。”
既然要向他示好,她便认真打扮。采荷带了两个宫女一齐忙活,花了一个时辰才把她妆扮好。
光是想到每天都要枯坐上一个时辰,她便头晕目眩。
然而下一刻,她便被大手抱着腾空而起。
灵姬惊叫一声,下意识抱紧了他的肩背,“你做什么!”
“打扮也嫌麻烦?做了十年公主,也没能把你养出宗室公主的娇气?看来本王得多加努力才是。”
灵姬坐在他臂弯,红着脸使劲推他,“我娇不娇气与你何干!快放我下来!”
旁边还这么多侍女看着,像什么话!
褚行瑜笑了笑,抱着她直往房里去。
“公主殿下千金之躯,双足怎能沾染尘泥,还是让微臣代劳吧。”
……
夜幕初临,房里便亮起了温黄的灯火。
褚行瑜沐浴更衣坐回床边,轻推灵姬:“还要睡多久?”
灵姬轻声呢喃,极不情愿地往被褥里钻去,甚至还背对着他。
“好累呢……”
褚行瑜便不再说好。她软绵绵地躺着,都快睡着了,却觉得脸上痒痒的,似乎有什么在挠。
灵姬睁眼,便看见褚行瑜用手指沾着胭脂,正往她脸上涂抹。
她连忙坐起来,鬓边仅剩的两支发钗也随之滑落,叮叮当当落在地上。长发失了最后的束缚,水草一般舒展开,垂落至她腰侧。
“你这是做什么?”
她抬手一抹,只抹下一层极淡的粉色,仍不死心地用衣袖去擦。
褚行瑜捉住她的手不让碰,“方才都蹭干净了,我给你补一些。”他捧着灵姬的脸颊,将剩余的脂粉擦在她耳垂上,“不过,你不施脂粉的时候更好看。”
她肌肤雪白莹润,颊边残留的霞色比脂粉更加自然,宛如雪里红梅,令他爱不释手。
灵姬很少听见他直白地夸赞自己,双颊微微泛红。
“本王改主意了,殿下的确不需要打扮。”褚行瑜久久凝视着她,情不自禁地贴近过去,“清水出芙蓉,委实是国色天香……”
灵姬实在是累坏了,见状不妙,又看见脂粉盒子从他手中滑落,情急之下,从中挖起一抹红,涂在他唇上。
褚行瑜愣住,灵姬本想打笑他,可看着看着,也怔住了。
褚行瑜生得一副俊秀且沉郁的相貌,唇上染了一抹红,不仅无损于他的英挺,反而给他添了一抹妖异之色。
他早已不是十余岁的少年郎,但为何这抹红色明亮如火焰,犹如清隽少年,引得她的心怦怦直跳?
若是旁人,她就由着一颗心狂跳了。
但这人是褚行瑜。
她有什么好心动的?
灵姬仍在发愣,褚行瑜低笑一声,冷不防将唇上的艳红印回她唇上,又捧着她的脸细细地看。
唇如朱丹,衬着她雪白的肤色,恰是画龙点睛的一笔,点缀得正好。
“丹唇逐笑分,”低沉的声音萦绕在她耳畔,似乎含着久违的笑意,“媚|眼随羞合,灵姬,我的灵姬……”
灵姬回神,圈着他的脖颈,软声求他:“不是说好了么?”
她尚未痊愈,褚行瑜答应得好好的,今日早聚早散,晚上不再碰她。
褚行瑜俯视着她,声音渐渐沙哑:“公主恕罪,微臣实在是情难自禁……”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问灵姬。可是现在他顾不上了。
这是他亲手攀折的花儿,就算这花儿竭尽全力想长出棘刺,想让他血流至死,他始终不愿放手,甚至想将她抓得更紧,将她碾碎在掌心。
是他的花儿,就只能是他的,任何人都休想夺走,她也休想逃出他的掌心。
永远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