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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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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说就算苟且偷生也要好好活着的吗?跳出去逞什么英雄?”

伍宁觉得自己的后领被人提了起来。那具新鲜的尸体很快就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之中,取而代之的是她哥的那身破旧衣服。

“哥……”她有些后怕地抓住了他的前襟。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伍员杀人,却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他杀人。

本来不必如此的——如果她没有脑子一热地扑上去的话。是她让兄长杀人了。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伍员以弓箭射杀刺客,使之当场毙命。正如伍宁所知的那样,今天并不是吴王姬僚的死期。

拱桥上,随侍的仆人们很快就将刺客的尸首处理完毕。除了尚未使出的那柄暗器之外,那些人再没有发现可疑的线索。红衣鬼面的侍从低声将这一消息汇报给了车驾中的吴王,接着又看向伍员,用不带感情的声音宣布:“护驾有功,王上有赏。”

伍宁靠在她二哥胸前,听这没有温度的声线从背后传来,无端感到一阵失落。

回到落脚的驿馆后不久,便有自称是王宫使者的人送来了三套大小不一的深衣以及配套的腰带,命三人梳洗更衣,进宫觐见。

明明获救于人,却还能摆这么大架子的,也就只有一国之君了。使者将事项交代完毕后,便将衣物留于房中,自己先去驿馆门外等候。

等使者的身影消失,伍宁迫不及待地问道:“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听伍员的意思,他似乎并不想在此时入仕吴宫,成为王僚的幕僚。而伍宁也知道,非但如此,他日后还会亲自派出刺客,将王僚送上黄泉。可眼下他们已经在王僚面前出了头,入了这位吴王的眼。接下去是要推辞,还是顺水推舟?

芈胜似乎也对伍员的打算感到不解:“伍哥哥,你先前说索性让王僚死在那刺客手中,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还打算借吴伐楚的吗?吴国国君一死,万一引起内乱,必不会有余力再对外派兵。”

伍宁也想起了他那时的话:“你说吴国王位的情况复杂……莫非,这个刺客正是为此而来?”

伍员颔首:“我猜今天的刺客,便是吴公子姬光所派。恐怕吴王自己也心中有数”

“吴公子?那岂不是就是吴王的儿子?他难道想弑父?”

芈胜举起一根手指头左右摆了摆:“公子光是先代吴王诸樊之子,吴王僚从辈分上来说,应当是公子光的堂兄弟。公子光原本是正儿八经的嗣子,如今被人夺了王位,心里不服气,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芈胜本是楚王长孙,若没有发生这一系列的破事,日后没准也是执掌楚国大权之人,如今却只能流落异乡,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要说境遇,他肯定比公子光更惨一点。

伍宁颇感同情地点了点头。

“既然公子光是正当的嗣子,为何现在坐在吴国王位上的却是他的堂兄弟呢?”

“吴王寿梦有四子,其中小儿子季札最贤,寿梦有意让季札继位,却碍于嫡长之制,最后将王位传给了诸樊。而诸樊想完成父亲的心愿,便想了个烂法子,先将王位传于二弟馀祭,再由馀祭传位给三弟馀眛,最后由馀眛将吴国王位传到季札手上——如此倒是合礼合规。问题是季札不愿接受王位……”芈胜解释道。

伍宁想了想说:“因为兄弟让王的事,原本不在嗣位的僚有了继承权?但是公子光觉得,既然季札不愿意当这个吴王,吴王的位子便理应回到他这个吴国嫡长孙的手上?所以他才会派人刺杀王僚,只有王僚一死,他才有机会夺回王位……”

“正是如此!”芈胜说。

伍宁咬了一下嘴唇,挪腾到伍员面前:“二哥今日原打算冷眼旁观,是因为你想支持公子光成为吴王吗?”

吴王僚不知在位多少年,但在宫中肯定已经有了稳固的党羽,成为公子光的心腹定要比成为王僚的重臣更容易。若想尽快在吴国树立话语权,扶植公子光上位看起来确实是一个更加明智的路线。

然而伍员伸手帮幺妹理了一下衣摆,说:“王僚和公子光,死一即可。”

只要王位稳定,不管谁当吴王都无所谓的意思吗?

芈胜却插嘴道:“要我来选,我必让公子光死。毕竟现在的吴王势力深厚,嗣位众多,杀一个王僚不够,还得把他的兄弟儿子也都杀了才行。相比之下,对付公子光,只要杀一个就够了。”

伍宁皱眉。芈胜这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伍员身边耳濡目染,什么时候开始也整天爱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

伍员帮她整理好穿着,拍了拍她的肩:“走吧,去吴宫。你很想见见被离吧?”

伍宁惊讶地看着他。

“若非在意他,像你这样惜命的丫头,怎么会像方才那样冲上去送死?”

吴宫的使者已经在外等候多时,见三人终于出门,立刻将他们引至车中。

车轴轮转,不多时便到了王宫,而等在宫门外的接引之人,正是此前随吴王车驾而行的红衣从者。

“伍子胥,伍家小妹,又见面了。”他仍戴着那张面具,表情藏在面具之下,让人无从揣测。

“被离……”伍宁有些不确信地唤道。方才在拱桥之上,他的声音太过生疏,眼下却是她印象中的那种语气。淡漠疏离和温柔戏谑,到底哪个才是他?

“阿宁救你一命,你表现得太过冷淡,教她伤心了。”伍员在她身后说。

伍宁有些气恼,鼓了鼓嘴,佯装没有听见。

“你怎么来了吴国,而且还成了吴王的随侍?”

“我本就是吴国相师,为吴王占卜算相。先前在楚国偶遇时,我正向吴王告假游历。”

“啊……那你之所以赠我们弓箭,也是算到了我们会遭车马追截?”

能预知福祸,古时候的相师真有这么神奇?

“……差不多吧。”被离给了一个暧昧不明的答案。

“那你算到今日的刺客了吗?”伍宁问。

被离这次没有回答。

王僚在宫中摆设了简单的宴席,宾客为伍员一行,被离亦与宴,坐于吴王右下的席位,伍宁与他坐在同一侧,伍员和芈胜则坐在对过。

简单寒暄一番,酒肉上台,伍宁努力地装出一个士族小姐的模样,轻手轻脚地拾掇着盘上的餐食。吴王赐酒,伍员未曾推辞,尽数饮下。

“此间之事,若非伍公子出手,寡人恐有危难,吴国怕是也将陷入纷乱。寡人身为一国之君,当重谢公子义举。”

“王上过言。”

“听闻昨日有神射手出于吴市,一弦七箭,射艺精绝,寡人欲招己用,拜司马之职。今日遣相师被离于市中打听,亲往拜访,不想竟有如此巧遇,被那神射手救了性命。”

“王上在找我?”

席上餐饮口味精细,然分量也精巧。伍宁已经装出了慢条斯理的样子,但还是很快就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空,默默旁听起上座二人的客套话来。

吴王僚身材魁梧,面容粗犷,五官眉宇之间有一股豪气,不笑的时候也堪称一名狂野型的美男子,但若一笑起来,眼神之中总是透着一股难以掩盖的阴鸷贪婪。

吴国先代兄友弟恭、相互谦让,而到了下一代,便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知那些先人泉下有知,该作何想。

“早些时候,被离便与寡人说过,伍氏子状貌非常,身带谪仙之气,具经天纬地之材,奈何楚王有眼无珠,不识此大才,反要戕害于你,寡人听了着实叹惋。今日一见,才知被离所言非虚,寡人看公子不仅有经世之才,更孔武有力,乃良将之风。如何,公子若是愿意,可否仕我吴廷?只要公子开口,文职武官,凭君挑选。”王僚不是拐弯抹角之人,见宴席渐入佳境,便直接切入要旨。

伍宁神情微微一变,屏息等候兄长下文。吴王僚主动向他抛出橄榄枝,这……应该算是一个好机会吧?

如果应王僚之邀,只需除姬光一人,若为姬光之臣,则要血洗吴国王庭。两相对比,伍宁心中的答案自是不言而喻。但这显然不是伍员的判断基准。

他说:“我若入仕吴国,望大王准我一事。”

王僚挑眉:“哦?请公子说来。”

“兴师伐楚,以助我复族人之仇。”伍员面不改色,一字一句,说得极其清楚。这冰冷的声音就回荡在厅室之中,仿佛一柄无形的利刃。

王僚会如何回答呢?伍宁暗自思忖。

如果历史的走向无法改变,王僚死于专诸的刺杀,也就意味着伍子胥最终选择帮助公子光清洗王庭。那么向前倒推,便不难猜出王僚接下来的答案——

“寡人听闻楚王佞杀忠臣伍奢,致使公子家破人亡,父兄冤仇,子当报之。楚虽大国,然君主昏庸暴虐,近小人、听谗言,拖累国家成为强弩之末。楚可破——”

“若公子愿为吴臣,寡人则愿为公子兴兵。”

?!

王僚愿兴兵伐楚?怎么会?这个回答与她的预想大相径庭,南辕北辙。

伍宁猛地向对座看去,她那二哥的神情藏在宫灯的阴影之中,令她无法看得真切。

作者有话要说:《史记·吴太伯世家》寿梦有子四人,长曰诸樊,次曰馀祭,次曰馀眛,次曰季札。季札贤,而寿梦欲立之,季札让不可,于是乃立长子诸樊……十三年,王诸樊卒,有命授弟馀祭。欲传与次,必致国于季札而止,以称先王寿梦之意,且嘉季札之义,兄弟皆欲致国,令以渐至焉……四年,王馀眛卒,欲授弟季札。季札让,逃去。乃立王馀眛之子僚为王。

另外,吴国初代君主吴太伯原为周太王长子,按礼当继天子,为避兄弟争权而自行前往荆蛮之地,号勾吴。可以说吴国兄弟让王有点家族传统在(笑。

然而到了这一代就不太行(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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